鍾艾是個可憐的女孩。
從她記事起就沒有見過父母,連個照片都沒有,從小由奶奶一手帶大。父母唯一給自已留下的只有繼承自爺爺的“鍾”姓。
祖孫倆人住在遠離村莊的樹林邊緣,很少與人來往。等到鍾艾有了點年紀,知道自已本應有一對父母的,也會禁不住問起奶奶。
奶奶每到這個時候,都會滿臉笑意的說上一遍她的來歷:
那是一個不凡的傍晚,太陽浸在海平面上,你想太陽多熱啊,於是把周邊的海水連著天邊的雲彩,都燒的火紅,晚霞滿天。林子裡的鳥啊,獸啊都被眼前美麗的景色驚呆了,它們都吵吵著表達喜悅,就連漫山的野花也紛紛開啟骨朵,爭奇鬥豔。
夜晚臨近,潮水不斷上漲,海風推起海浪來回錘打著礁石。矗在最頂端的一塊黑色石頭在海氣充盈的鼓吹中,不斷輕晃,轉而周身一滾,化作一名女嬰,嘶聲啼哭。
當時你爺爺還在,我倆像往常一樣早早吃過晚飯來這裡溜達,恰好看到這一幕,這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緣分,慰藉我晚年的孤苦,所以我希望你能像艾草一樣治癒這世間的疲痛。
對於自已的身世鍾艾始終深信不疑,她也謹記奶奶的初衷,努力做好一個溫婉的女子。直到有一天,她在語文課本里讀到一篇《猴王出世》的課文。
鍾艾把這篇課文反覆讀了好幾遍,由起始的驚訝,轉為憤怒,再變為失落,最後苦笑一下,把課本放進書包,放學回家。
還未到家,就看到樹林旁的小屋頂上,炊煙在晚風裡逃散,竹籬笆圍成個小院,雞鴨踱步在用木棍搭起的菜架裡,奶奶和一隻大黃狗站在門前朝小道的盡頭張望。
大黃狗率先發現了鍾艾,搖著尾巴,箭矢般衝了出去,在身後揚起一道不小的塵土。跑到跟前,將雙腳跳起,興奮的紮在鍾艾的懷抱裡。
鍾艾早習慣了大黃狗每天的熱情擁抱,看它跑來,早早開啟雙手做好了迎接準備,饒是如此,單薄的身板還是未能擋下大黃狗的衝擊,被它帶倒在地。
鍾艾躺在地上,大喊道:“大黃,大黃,趕快起開,你快壓死我了!”
鍾艾並沒有生氣,而是大笑著推開大黃狗。大黃的尾巴搖的更是賣力,並往前走了兩步,朝鐘艾的臉上熱情的舔舐。
鍾艾笑著嫌棄,用手擋開大黃的過分熱情,等大黃過了初見的興奮勁,才故作嗔怒的把它推開,趁機從地上爬起。
一人一狗,跳躍著跑向奶奶,奶奶也往前迎了兩步,接過鍾艾的書包,揚手在她身後輕拍,將粘在衣服上的土撣落,嘴上也沒閒著,喝斥起大黃。
大黃臉皮賊厚,搖著尾巴,帶路跑回屋內。
冒著熱氣的飯菜上桌,鍾艾和奶奶各坐一角,大黃也搖著尾巴,抬頭期盼著她們。鍾艾瞥它一眼,心領神會,拿起饅頭中間掰開,蘸飽了菜湯,雙手一左一右向大黃拋去。
大黃相當神氣,前腳微抬,張口大嘴,在空中左右一甩,分別接下。連貫動作搏得鍾艾的鼓掌叫好,奶奶看著他們,並未言語,只是微笑。
餐前互動完成,祖孫倆也開始動筷。
“奶奶,給我講講我的來歷吧。”鍾艾把臉埋進碗裡,嘴裡塞滿食物,含糊著開口。
奶奶吃飯的動作稍一停頓,接著笑著說道:“哈哈,那是一個不凡的傍晚……”
奶奶微笑著講完,鍾艾像往常一樣,聽的入迷,等她講完自已也把碗裡的飯菜吃光,起身收拾碗筷走入廚房,開啟水龍頭,眼淚滑落到水池裡。
從記事起,鍾艾就過著平凡的生活,沒有大悲大喜,也沒有什麼驚豔的表現,完全是溫吞的白水一杯,樸素淡然。他沒有嘗試過瘋狂購物逛街什麼感覺,也沒有想過要濃妝豔抹,留下驚鴻一瞥。學習上不會絞盡腦汁,廢寢忘食的爭做學習標兵,當然也沒自甘墮落,破罐子破摔的糊弄日子。
她喜歡這種普通的,安之若素的生活,也不反抗並學會了樂衷。每天就是吃飯上學回家,按著拍子,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每天只剩下吃飯上學,她也在意料之中考了一所普通大學,離家住校。
聽慣了奶奶說自已在海邊降生,報考大學時,很自然就選擇了這個海濱小城。臨近開學,想借著入學的機會,讓奶奶和自已一起出發,來海邊轉轉。奶奶卻搖搖頭,說自已年紀大了,走不動了,出不了遠門。
進入新的環境,總是充滿了好奇,除了上課,一有時間,她就四處轉悠,每個地方,都有她喜歡的點,只是有時候會跟著同宿舍的姐妹一起行動,會耽擱自已的行程。
比如未參加的迎新晚會,遲到的同鄉海灘燒烤,未找到座位的圖書館自習,還有姐妹聚餐錯過的聖誕表演。
她是每一個普通女孩的縮影,既驚豔不了時光,也無法左右年輪,遠方沒有期待的明天,也無可供留戀的過往,一日三餐,安之若素。也沒什麼特別的長處可用來炫耀,像大多數人一樣偶爾有些小健忘,這一點她是深有感觸。
經常會忘了一些東西放在哪裡,翻遍了覺得應該存在的地方都未能找到,不過她早已習慣,也學會了與自已的小健忘和解,她知道過不了幾天,它們又會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失而復得。
比如無聊時畫的消遣小漫畫,抒發情緒的筆記本,總是隔三差五的就沒了行蹤,等自已打算重買一本時,它們又神奇的出現。
就連填報高考志願的模擬單,都在申報學校前夕不翼而飛,家裡,學校,同學家,尋了各個地方始終未能找到,好在自已的心怡學校從看到《猴王出世》這篇課文,就已經確定,其餘選項只是湊數。
而這次被自已的小健忘弄丟的是身份證,在第一個學期即將放假的前幾天,不翼而飛。
好在離放假還有幾天,她賭,在出發之前,它會再次出現在自已不察覺的角落。
像往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