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贊同地點頭:“這次總算看仔細了。最後他問的那個問題,你聽出他的真正心思沒有?”
沈敏沒立刻回答,他知道陳鋒這是在手把手地教自已,便更加認真地去思考。半晌,他才抬手拍了下自已的腦門,皺著眉頭,著急地道:“他這是在側面打聽咱們的偵辦進度啊!他為啥不能直接問,要這樣拐彎抹角的來問啊!”
陳鋒反問道:“你說在警察面前,一般什麼人會費盡心思來打聽案件內情?”
“兩類人吧,受害者和加害者。”沈敏道。
陳鋒說:“田樹是受害者家屬,那他是加害者嗎?”
這話問的沈敏無言以對,他雖然認為田樹在面對親人離世時表現出來的冷漠有點奇怪,但也不能因為他反應的冷淡而把他和“加害者”掛鉤,這顯然不是一個警察該有的嚴謹。他正想好好表現下自已作為警察的判斷力,陳鋒開口了:“我可能有點想多了。他怎麼能算是加害者呢?”儘管如此說,可他的言語中依然有著懷疑。
兩人都沒再說話,各自點了根菸抽。
陳鋒搖下車窗,沒有一點風,悶熱悶熱的。他心裡沒來由地起了些煩躁,看著窗外低沉的天色,拽了拽衣領子說:“這是又要下雪還是下雨?”
沈敏歪頭看了看天說:“下吧下吧,這樣的天氣早晚都得來一場。”
不久後,陰沉的天空終於還是被撕開了口子,冰雨夾著雪花紛紛落下,溫度驟降,凍得陳鋒和沈敏直縮脖子。兩人坐在警車裡一邊說話一邊等著周海明兩人到來,警車就停在路邊停車位上,雨刷器刮來刮去,天慢慢就黑了。
周海明總算和王釗姍姍而來,裹挾著寒氣一頭扎進了車裡,激得陳鋒和沈敏一陣哆嗦。兩人哈了會兒冷氣,感覺體溫總算回升了,這才嚷嚷著去吃魚,說是北城區這邊有一家網紅的東北鐵鍋燉,魚又肥又新鮮,王釗來請客。
陳鋒和沈敏都挺意外,畢竟王釗這人雖然算是個“青年才俊”,但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摳門,在隊裡抽根菸都是蹭別人的,否則乾脆忍著煙癮,今兒怎麼會突然要請客?
王釗看著陳鋒和沈敏雙雙好奇的目光,硬著頭皮解釋道:“家裡有套房子拆遷了,得了點錢,這不....我老是蹭你們的煙....想著還是請大夥兒吃一頓....”
沈敏嘻嘻笑道:“喲!王釗啊,你這是一夜暴富啊!這好事兒都讓你給攤上了,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們可就不客氣了啊,待會兒別繃著一張臉啊!”
王釗忙擺手:“敞開吃,敞開吃,陳隊,你們別客氣。”
沈敏就等王釗這句話,周海明輕捶下沈敏的肩,沒好氣地道:“你可別逗釗哥了,他人老實得很。”
沈敏咕噥了句,陳鋒轉低了車內溫度,也笑道:“到底吃不吃了?”
“吃吃吃!”周海明和陳鋒異口同聲地道。
說完,沈敏踩一腳油門,車子就奔向了東北鐵鍋燉店。店裡掛著大紅燈籠,還有紅綠搭配的東北特色花布裝飾,一進屋就感受到一股濃郁的老東北風情。
服務員熱情地把四人一路迎進一間包房,一進去一個火炕就佔據了屋內的大部分空間,陳鋒忍不住笑了:“上炕吃啊?”
服務員是個老大姐,一口地道的東北口音撲面而來:“來來來,趕緊上炕試試,咱這兒的大炕可是地道的火炕,暖和的很。”
沈敏聞言,忙將鞋子一蹬,動作麻利地上了炕,周海明捏著鼻子故意道:“你這腳的味兒可真夠濃烈的,待會兒別把魚的味道給遮住了!”陳鋒笑著看兩人打趣,脫掉鞋子也上了炕。
王釗跟著老大姐去稱魚,陳鋒盤著腿,剝著瓜子,神情放鬆,問著今兒上午兩人去洗車店調查田園的情況。
周海明往嘴裡扔了顆花生米,一邊嚼著一邊道:“這個洗車店名叫真善美,老闆叫甄青紅。他原來是江城市福利院的一名義工,在福利院見多了那些殘疾孩子長大後在社會上遭遇的歧視和困境,所以乾脆開了這樣一家洗車店,員工全是福利院裡的那些殘疾孩子,他也因為這個舉動在前年被政府授予了‘江城好人’的稱號,在咱們這個市裡面大大小小算個名人吧。今兒他恰好在店裡,據他回憶,田園並不是福利院那邊推薦給他的人,而是一個老闆介紹過來的。他們這個洗車店一年的收入僅能支付員工的工資,根本不能盈利,三年前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他那個時候動過停業的心思,後來就是這個老闆向福利院捐款,其中有一筆款指明要給他這個洗車店週轉使用。因為有這個淵源,在當年他才同意讓田園來這裡工作。”
“這個老闆是誰?”陳鋒聽他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名字。
周海明搖頭:“不知道。”
沈敏一聽眉毛就立了起來,他忙抬手攔住他要脫口而出的話,解釋道:“甄青紅是真不知道這個老闆是誰,一切都是福利院在中間安排。”
“你接著說。”陳鋒喝了杯大麥茶,催促著周海明。
王釗這時候也回來了,手裡拿一包煙,撕開給幾人散開。
周海明接過點燃,這包房裡頓時吞雲吐霧了起來,他繼續道:“田園是三年前來到真善美洗車店工作的,洗車店目前共有員工十七個,分了有沖洗、打蠟、內飾清理、收銀這些工作內容,其中田園就是負責收銀。甄青紅說,田園這個人雖然腦子不太好,反應總是慢人一拍,但她其實都能聽懂你說的話,她性格溫吞,什麼事兒落在她手裡頭就是慢悠悠的,所以有時候總會被客人唸叨動作太慢,但好在她一次也沒有收錯過錢。”
“她的社會關係如何?有關係比較好的朋友嗎?”陳鋒手裡夾著煙,換了個姿勢坐著。
周海明搖頭:“整個洗車店的員工都是食宿全包,甄青紅在洗車店附近的小區裡租了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作為宿舍,田園也是住在宿舍裡,只是這些員工都反映田園晚上經常會很晚回來,有時候甚至夜不歸宿。她因為不愛說話,又是做著最輕鬆的收銀工作,所以大夥兒對她多少有點不待見。”
“有提到田樹嗎?”陳鋒問。
周海明點頭:“甄青紅提到過,說是田園剛來洗車店工作的時候,他總會來找他,拜託老闆多照顧下田園,先前田樹到洗車店看望姐姐的次數要頻繁點,後來便是偶爾過來。不過,甄青紅提到過一個細節——”
“上魚了——”,一道熱情響亮的聲音硬生生地掐斷了周海明的敘述。
兩個服務員一人掀著簾子,一人端鍋地走了進來。掀開炕邊灶臺上的鍋蓋,柴火已經將鍋提前燒熱,滿滿一大盆鯉魚塊滋溜就滑了進去,激起嫋嫋熱氣,將整個包房燻得熱氣騰騰,幾人頓時被這熱氣包裹,像是在蒸桑拿似的憋悶。
沈敏起身將靠街邊的窗戶開啟,一股又一股冷氣見勢溜了進來,稀釋著這陣陣熱浪。窗戶大開著,雪點子飄了滿炕。幾人乾脆下炕,圍在灶臺坐了一圈,邊吃邊說。
“我剛才說道甄青紅提了個細節”,周海明咬了口沾滿醬汁的窩窩頭,等完全嚥下去再接著道:“他提到田園剛來他這裡上班的時候,田樹每次來都只會拎袋水果給她姐,後來每次來就會給她帶新衣服新鞋子。有一次,我老婆眼尖看出了田園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名牌,商城裡面都得賣兩三千,當時我老婆和我嘀咕這事兒的時候,我還說田園穿的是假貨,小姑娘有點虛榮心很正常。但是後來,我自已也發現她居然用上了最新的蘋果手機,那手機市面上可得七八千,田園哪裡買得起,這可相當於她大半年的工資了,再加上同宿舍的說她有時候夜不歸宿,他覺得田園被人給騙了,便把自已的懷疑告訴了田樹。只是,讓他意外的是田樹的回答——”
“這是他買的。”陳鋒輸續上了他的未盡之語。
“陳隊,你怎麼知道?”周海明愣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陳鋒。
沈敏在一旁解釋道:“因為我們今天上午剛和田樹見過面,他自已說過他有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正是因為有了這份工作,他連今年的貧困生補助都沒再申請。”
周海明驚訝道:“什麼工作可以買得起兩三千一件的衣服?”
沈敏道:“他沒透露。”
陳鋒又問:“田園出事前一段時間有沒有什麼異常?”
周海明正在吐魚刺,王釗接過了他的話頭,道:“這個問題專門和店裡的員工挨個談過話,沒問出什麼結果,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語言表達困難,另一方面是壓根沒聽懂我倆的問題。最後,是店裡的另一個女員工算比較清晰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這個女員工是小兒麻痺症,但是沒有影響到她的智力,所以她有時候就會和田園輪流做收銀。據她回憶,在田園出事前幾天,她看見田園的胳膊上有很多淤青,她問過她這是怎麼了,她沒有回答只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