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屋的時候,田園剛好從臥室才出來,她看見我就要驚呼,我直接把她給敲暈了。後來,進到臥室後,我不敢耽誤時間,直接拿刀就朝著床上的黃大山刺過去了。在刺第一刀的時候,黃大山就被痛醒了,他瞪大了眼睛,大聲地質問我是誰,要幹什麼。我哪裡會給留那麼多說廢話的時間,在他往外跑要去喊保安的時間,我一把把他給拖了回來,又補了幾刀,等他完全不動了之後,我才算是停手。”馮有餘回憶得很仔細。

陳鋒問:“你殺死了黃大山就離開了嗎?田園呢?你沒有再管她?”

馮有餘搖頭:“當然要管。李興海讓我在處理完黃大山後,處理好自已的痕跡,然後多弄點田園的指紋啊,血跡啊啥的,讓警方來現場調查的時候可以發現田園的痕跡,這樣就會將嫌疑人直接鎖定在田園身上。”

陳鋒道:“但是在我們的調查過程中,田園和你的痕跡都處理得非常乾淨,如果不是臥室房門右下角那處隱秘的血漬,我們還無法確認犯罪嫌疑人是你。相反,現場直到現在,也沒有發現田園的任何痕跡。”

馮有餘回道:“那是因為我都清理完畢了,連帶著將田園的痕跡也清理了。至於你說的那處血漬,是我的疏漏,我確實沒想到那個角落還會有血。不然,你們真就沒法子就現場來鎖定我。”

周向陽溫和地開了個玩笑:“你這麼自信?”

馮有餘順著周向陽的話說下去:“痕跡處理這方面我還是很有自信的。畢竟我幹這些事兒也有十年了。十年了,你們的偵查技術在進步,我的反偵查能力也得提高不是,不然我怎麼能在李興海背後藏十年。”

陳鋒把他的話拉回正題:“我怎麼感覺你是在幫田園?”

馮有餘沒否認:“是啊!我就是突然想幫一幫她了。我知道你們很好奇,原因很簡單。我發善心了,我於心不忍了。你們可能不知道,當我溜進那棟別墅時,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田園正像一條狗一樣睡在地板上,身體摺疊起來,雙手緊緊抱著自已,渾身顫抖。她好像是很害怕,看見我進來,她先是一驚,然後就是一喜,可是當看到我手上拿著的刺刀後,她才忍不住想要驚叫出聲。我擔心她的叫聲會把保安引來,便用刀把直接敲暈了她,打算後面再來處理她....”,他停了下來,喝光了紙杯裡的水,然後將杯口朝向陳鋒,示意沒水了。

一旁的另一個記錄的警察起身重新給他續上,他的話也再次續上了。

“等我處理完黃大山後,打算處理田園時,我才發現她為什麼要雙手緊緊抱著自已,因為我在她的肚子上發現了好幾個腳印,那腳印大小一看就是黃大山的。而且在她的手臂上到處都是淤青。顯然黃大山有虐待她的習慣。也是為什麼她在剛看到我的時候,我驚喜,或許以為我可以救她出去吧。我的心情很複雜,就是在這一刻,我猶豫了,我從李興海那裡是知道她的情況的。她是智力殘疾人,只有一個弟弟相依為命,為了她的弟弟她付出了她的所有。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那位好弟弟早就將她明碼標價地給賣了,賣身體不夠,還要賣出這條命。我覺得她比我還可憐,至少我的命在我自已手上,沒人可以說拿走就拿走,可她不一樣,她什麼都不知道,以為自已做的一切可以換來弟弟對她的不離不棄。可是,她的弟弟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狼!唉,看著她這樣一個苦命人,我哪裡忍心呢。所以,我就乾脆把痕跡都處理乾淨了,然後揹著她一起從度假小區和景區的那條小路離開了。林平和田樹在景區裡面接應田園,交接完之後,差不多就是下午一兩點的樣子吧,我才騎著摩托車離開了。”

陳鋒又問:“按照你的說法,你的任務原本已經完成了,可當晚你為何又要去渠江邊?”

馮有餘道:“李興海讓我去的。說是這個計劃還差最後一環,讓我在最後一刻助田樹一臂之力。”

陳鋒問:“李興海是怕田樹下不了決心,讓你最後幫一把田樹?”

馮有餘道:“是的。”

陳鋒緊接著問:“李興海這是讓田樹表決心,交出投名狀呢。”

馮有餘道:“聽不懂,但應該是這個意思吧。總之,那天我就窩在團山鎮沒有離開,連肖曉那裡都沒有去。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看見田樹跟在田園身後,兩人在說著些什麼,不對,應該大部分都是田樹在說,田園聽著。說了什麼,我站的太遠,聽不清楚。後來,我就瞅見田園一個人往江邊走,但走了一會兒她又往岸上跑。我就看見,田樹直接衝過去,拉著她又回到了岸邊,然後....然後.....”,馮有餘說到這裡,忽然就卡殼了,臉上滿是於心不忍的表情。

陳鋒很快意會到了他的未盡之語:“田樹將他的親姐姐按進了江水裡,然後再將整個人推進了渠江中,任由她隨著江水漂向下游。”

“嗯”,馮有餘的情緒在此時明顯低沉下來,“就是那個晚上,我有了想要離開這種生活的衝動。我身邊的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人,都是些冷血的惡魔!再不逃離,我怕我自已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

陳鋒問:“可是你難道不覺得自已早就和他們是一類人嗎。你說這話不是很諷刺嗎?”

馮有餘囁嚅道:“可是我就是覺得他們讓我感到害怕了,所以我才會和李興海說出我要上岸。”

陳鋒道:“林平、田樹、李興海三人之間還有些什麼事情是你知道的?”

馮有餘搖頭:“李興海沒有讓我參與過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交易,但是我估計李興海會幫著林平處理黃大山,肯定與黃大山的財產有關。”

儘管馮有餘的口供幾乎將李興海、林平、田樹三人之間的犯罪事實交代得比較完整,但仍有會有所遺漏,比如三人之間的利益交換究竟是什麼?如今馮有餘這個關鍵人物的落網,三人會如何應對?三人的關係在近期才浮出水面,警方對其“社會關係和行動軌跡”蒐集得並不充分。由於最近這一段時間緊、任務重,兇案頻發,刑偵大隊都沒有及時將三人的社會關係全部查清楚。 這是一個薄弱環節,必須補上。

而馮有餘如此配合,一方面是因為他有了肖曉這個軟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在看守所受到的衝擊。看守所畢竟是特殊場所。人是群體性動物,會受環境影響,馮有餘時隔十年再次進了監舍,行動受到控制,即將面臨牢獄之災,其心態和情緒會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變化。

陳鋒問:“李興海的身邊除了你,還有沒有其他信任的人,可以幫他傳話做事的?”

馮有餘道:“李興海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個小生意人,跟在他身邊的人也不多,再加上他本身疑心重,不太容易相信別人,所以他身邊長期跟著他就是李文兵,張虎,還有我。至於其他的人,大部分都是有的來,有的走,時間又隔得太久,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陳鋒還要再問,忽然感覺胳膊肘被人碰了下,轉頭和周向陽的目光觸碰,周向陽眼睛往牆上的鐘表掃了下,陳鋒這才反應過來:已經審訊了四個小時。他立刻決定結束審訊,對馮有餘道:“今天我們就先說到這裡,你先回去想一想,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就一併交代了,不要等警方給你調查出來,那就是主動和被動的關係了。明白嗎?”

馮有餘此時就像一隻鵪鶉樣,縮著脖子,諾諾應答了下來。

而當馮有餘再次回到看守所那間狹小的牢房裡,四周無人也無聲,因為重刑犯的原因,他的牢房很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猶如臭水溝的腥臭味。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身子一歪,向著牆壁的那一側直接砸栽下去。 栽成什麼姿勢就什麼姿勢,一動不動,萬念俱灰,像一具悲傷情緒滿溢的屍體。

夕陽的光從牢房高處的通風氣窗裡透進來,在灰撲撲的牆上打下溫暖的橘色光斑,光斑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牢房裡外,很像搖搖晃晃溺了水,沉進後一片沒人情味的黑裡。

馮有餘把臉埋進囚服裡,眼淚慢慢流下來。 他太后悔了,這些年,他這麼辛苦,忙前忙後,忙出了一條死路……還可能是禍及後代。他真的太后悔了....可是他這一生已經回不了頭了.....

此次對馮有餘的審訊收穫豐富,至少證明了三件事情:

第一,田園案件的真兇是她的親弟弟田樹,田樹殺害田園的動機有兩個,一個是向李興海和林平表決心,表明三人是站在一條船上的人。二個就是要將黃大山死亡的嫌疑人完美地和田園合上。

第二,黃大山的死亡、田園的死亡都是三人策劃的一場預謀殺人。動機同樣有兩個,一個是林平需要重回江城城建的經營層,重新掌握對整個企業的把控權。二個是李興海要報復黃大山這麼多年對他的欺辱打壓。三個則是田樹攀上了林平,吃上了這碗軟飯,但不代表著他真的就軟了下來,他想要出人頭地,李興海是他的第一步,林平則是他的第二步,透過林平他可以實現階層的跨越和飛昇。

第三,馮有餘的背叛是三人利益關係中的一個意外變數。李興海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馮有餘會給他這麼致命的一擊。採石廠廢棄礦洞裡的五具屍體直接將李興海完全暴露了出來。儘管李興海在兩年前就有預見性地建立了一道防火牆,將自已隔離在了風險之外,但種種證據都表明他才是整個事件背後的真正的主事人。而李興海的這次暴露,相當於也驚動了林平和田樹兩人,所以目前緊盯著李興海,就一定會順藤摸瓜地帶出林平和田樹,從而將三個人一網打盡。

從以上三點基本上就可以確定警方下一步的行動方向:那就是鎖死三人,並立刻通知出入境管理局和周邊交通卡口,嚴防三人集中或者分散逃跑。

審訊結束後,陳鋒和周向陽將今天的審訊結果專門向朱光耀副局長和李長春支隊長作了專題報告,兩位領導都下了命令:即刻對三人實行抓捕。

命令傳達下去之後,整個大隊都行動了起來。負責監視李興海行蹤的警員反饋訊息:李興海在今天出門前往了一個酒店參加一個生日宴會。在他進入之後,警方就已經包圍了整個酒店,但直到現在李興海仍然沒有從任何一個出口出來,而在同一家酒店裡,林平和田樹也在其中,兩人同樣沒有從任何一個出口出來。至此,基本可以判斷,三人要麼仍然在酒店裡想要和警方玩個“燈下黑”,要麼早就喬裝打扮逃離了酒店。

陳鋒立刻下達兩條命令:第一,酒店外圍的人手立刻搜尋其他出入口,並調取監控檢視三人的蹤影。第二,立刻對酒店內部實行地毯式搜尋。第三,立刻通知交通部門下屬單位,對照三人照片,如果出現三人行蹤,立刻扣留。

三條命令下達之後,南城區調動了大量警力來對三人實行圍追堵截。此時的江城市猶如佈下了一層層密密麻麻的天網,將那些罪惡滔天的人籠罩在其中,任由你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三個人肯定預料到了如今的情形,或許沒料到的是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快得讓他們倉皇應對。李興海就這樣的想法。從走入酒店開始,他的神經就高度緊張,耳裡完全落不進去任何一句話,他滿腦子只有一個聲音:逃出去,我要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

此時,藏在一輛車裡的李興海正猶如一隻驚弓之鳥,驚慌地看著外面不斷增多的警察。他藏在暗處,突然就無比想念自已的堂弟李文兵,意外死於馮有餘之手的張虎,如果他們二人還在身邊,事情就完全不一樣,自已也不會被林平和田樹牽著鼻子走,讓他們製作混亂,由自已吸引焦點,他們兩人卻可以金蟬脫殼。

李興海不能再這樣繼續等下去,看著外面黑壓壓的警察,他知道自已的末日到了,可是他還是想搏一搏,萬一就逃出生天了呢!他腳下猛地一踩油門,街道設卡的警察剛剛放過去一輛轎車,就見到一輛黑色捷達衝了過來。他們閃到一邊,拿起盾牌和叉子,望著瘋狂抖動的車尾,齊聲大喊:“快攔住!快!快!”

李興海猛踩油門,不顧一切朝前衝。捷達車如發瘋的野牛一般,趁著警察的防線還未完全圍攏之前,想要強行闖出去。

在兩位警察的呼喊下,水馬終於在捷達車再次衝擊之前攔在了車前。 捷達車轉變方向,繞開水馬,徑直撞向一旁的警察。那警察反應不及,硬是被撞飛了好幾米,最後重重摔落在地上人事不省。警車緊隨其後,追著捷達車屁股,發出刺耳的警笛聲。

潛伏在酒店附近等待獵物主動上門,這是南城公安分局制定的行動方案。南城區公安指揮大廳和交警指揮大廳迅速反應,利用監控系統,鎖定李興海所在的捷達車。為了避免在鬧市區出現傷亡,巡警、特警、交警等地面力量在統一排程下,從四面八方彙集,編織成一個大網,準備將李興海的捷達車逼至城郊的渠江大橋。

不管到達哪一個路口,李興海都會聽到聲聲警笛,看到警燈閃爍。 他沒有辦法選擇,只能按照警方預留的線路逃跑。 十來分鐘以後,李興海駕車來到渠江大橋。

前方,警燈閃爍,停有一排警車,警車前有路障,數十名警察嚴陣以待。後方,則是震耳欲聾的警笛。

李興海自知大限將至,平靜下來,拿出一張照片,用力親吻這張全家福照片,眼見警車逼近,平靜地說了句;“我先走了。”他狠踩油門,朝渠江衝了過去。河岸距離河面有二十來米,捷達車衝破岸邊護欄,重重地砸向江面。 警方從渠江裡打撈起李興海,李興海額頭流血,面色蒼白,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徵。

而另一邊,林平和田樹自作聰明,想了一出用李興海來吸引警方注意,而自已則逃之夭夭的金蟬脫殼之計,可是奈何陳鋒早已看穿兩人的把戲。在對警察進行地毯式搜查的時候,也沒放過各個出入境管理口岸和各個道路口的設卡攔截,終於在機場將偽裝離開的林平和田樹兩個當場抓獲。

事已至此,田園案和黃大山被害案三名主犯逐一落網,除了李興海當場死亡之外,林平和田樹以及相關人員都將接受來自法律的審判。而即便如此,那些在這三人計劃中無辜喪命的人,卻再也看不到這一天,他們就如同江城市的母親河一樣,隨著江水的湧動,消散在時間的長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