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城區公安分局的刑偵大樓,局長候勇、副局長朱光耀以及刑偵支隊支隊長李長春都在局長辦公室裡等著他。
見他滿腿泥土的進來,光潔的地板上立刻印出兩道深淺不一的泥腳印,陳鋒下意識地往門外退了一步,侯局是個大嗓門,見狀立刻皺眉吼道:“趕緊進來!往哪裡走!”
陳鋒指了指自已的泥腳印,意思很明顯。朱光耀沒好氣看了他一眼,道:“講究什麼,趕緊來。”
四人圍著坐好後,侯局開門見山道:“市長公開電話接到一個電話舉報,舉報內容和富良採石廠有關,舉報電話轉交給市局,市局知道我們目前偵辦的案件,於是將舉報電話移辦給分局,要求分局核查,如果屬實要從嚴辦理!”
聽到“從嚴辦理”四個字,陳鋒心頭一顫,意識到了舉報內容的嚴重性。
侯局安排了一個偵查員進到辦公室,隨身抱著一個音響。在侯局的示意下,偵查員將這份複製的電話錄音從音響裡播放了出來。
電話錄音很簡單,不到一分鐘。
市委公開電話接線員問:“您好,這裡是江城市人民政府市長公開熱線,有什麼可以幫助您?”
舉報者道:“我要向市長反映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接線員問:“請問,您怎麼稱呼?”
舉報者道:“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你也別想著拐彎抹角打聽我。我今天打電話就是要舉報,要揭露。”
接線員問:“好,這位市民,您請說。”
舉報者道:“我要舉報石渡縣富良採石廠招聘大量聾啞人和智力殘疾人打工,然後還殺害了五個殘疾人,就埋在採石廠後山的一個礦坑裡。”
接線員在那頭頓了下,而後抬高聲音,問:“什麼,你再說一遍!”
舉報者再次重複:“富良採石廠在兩年前招了一批殘疾人,後來這些人想逃,被廠方殺害,直接埋在廠子後山的礦坑裡,礦坑就在辦公樓的正後方,是一個廢棄的礦洞。你們趕緊處理,如果處理不好,我會立刻向省裡舉報,然後向社會媒體曝光。”
對話簡短,陳鋒聽了兩遍以後,道:“舉報者能夠準確說出埋屍點,說明兩個事實,一個是舉報者是內部核心人員,否則不會掌握如此隱秘性的事情;二個是舉報者能夠打這個舉報電話,說明他與他身後的團隊之間出現了裂縫,這種裂縫很大,以至於讓他選擇了背叛。”
說完後,陳鋒又放了一遍錄音,在第三遍錄音聽完後,他眉頭緊皺,越來越緊。李長春問:“陳鋒,你發現了什麼?”
陳鋒道:“這個舉報者在舉報時說過一個細節,那就是兩年前招工。在我們的調查過程中,富良採石廠確實在兩年前前往走馬鎮去招過一百來名工人,其中就有二十八名殘疾工人。兩年前前往走馬鎮招工的人就是富良採石廠的管理者,一個臉上有傷疤的男人。而在黃大山案件中同樣出現了一名疤臉男,這個男的冒用了一個名叫胡金泉的智力殘疾者身份,而真的胡金泉至今下落不明。前天,在對富良採石廠進行調查時,有工人反映兩年前,採石廠曾經發生過一起因為管理方剋扣工資的亂鬥,帶頭的就是這個胡金泉。但是第二天連同胡金泉在內的五個人都無故失蹤。工人反映曾經有工人在處理採石廠棄渣堆的時候,發現渣堆裡有骨頭,警方對此處棄渣堆進行了挖掘,並未發現任何可疑骨頭,而且在挖掘到底部後,發現棄渣堆地面並不是鬆軟的泥地,而是硬化後的水泥地,水泥地也是在兩年前硬化,且有當時的移交照片為證,這件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如今這通舉報電話,無疑證實我們的猜想是對的,真的胡金泉的下落仍然在採石廠內。”
話畢,陳鋒第四次聽了遍錄音,後道:“這個人的口音很熟悉。應該可以確定此人就是那個假冒胡金泉的疤臉男。而且,今天上午還有個意外情況。”
朱光耀示意他說下去,陳鋒便繼續道:“富良採石廠有一個名叫張虎的管理人員,據副總李文兵介紹,這個張虎是負責採石廠現場管理的,算是核心管理成員。他被人殺死雲霧山山腳下,現場還發現了五枚自制土槍的子彈,但死者不是中彈身亡,而是胸口被刺,一刀斃命,且死者死在一處斜坡上,頭朝坡下,雙腳朝坡上,這樣的位置其實是利於死者的,畢竟居於高位,視野更好,助力更強,但他還是被殺了,說明他的攻擊失敗,被反殺。根據死者的傷口形狀,我懷疑兇手同樣是這個疤臉男,目前已經協查通報下發至武聖縣排查。那麼幾件事情歸攏到一起,基本可以還原一些內情。”
“第一,疤臉男作為李興海李文兵兩兄弟團隊的核心成員,兩年前負責對外招工。招工結束後,該人就消失了。但在近期他出現的頻次就有點高了。第一次出現在警方視線中,是他作為田園案件的目擊者,提出當晚見到田園是被人按下江水的,還撿到了田園的隨身物品,從他這裡我們才得以明確田園的身份;第二次是黃大山兇殺案中,他在山上下來時雖然帶著頭盔無法辨別面貌,但在後來進入團山鎮時摘下頭盔,我們截圖了這部分的影象,發現此人正是疤臉男。第三次則是在調查胡金泉身份時,發現富亮採石廠兩年前招工的事情,從而發現疤臉男與採石廠有關係。第四次是在團山鎮調查疤臉男行蹤時,街邊流浪漢反映曾經見過該人頻繁出入採石廠。根據這一線索,警方才開啟對採石廠的調查,據他們回應,疤臉男只是來採石廠打零工,和採石廠並無關係。第五次,也就是今天上午的這起案件,兇手極有可能也是他,而張虎也是成員之一,他動手殺死了自已人,證明疤臉男與他們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讓他選擇用舉報的方式來毀滅打擊。”
“綜上,這個疤臉男就是李興海李文兵團隊的一名成員,只是他隱藏得極深,從他出現在兩起命案中來看,他應該就是負責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正因為見不得光,所以他才必須藏起來。”
這個疤臉男是目前刑偵大隊的重點關注物件,和幾起犯罪有關聯。陳鋒看向李長春,問道:“李隊,這通電話撥出的位置確定定位沒有?”
李長春道:“市長公開熱線得到這通舉報電話後,第一時間做了兩件事,一是對錄音進行復制,二是對來電者的號碼進行追蹤。目前,透過對舉報者來電追蹤,發現這個號碼歸屬地為雲霧山朝陽鎮上的一家賓館。根據這個電話號碼,偵查員找到了賓館老闆,確定是該號碼位於賓館前臺的一部座機。據他回憶,今天早上原本住在賓館二樓三號房的一對男女在退房的時候,男的用座機打了個電話。賓館裡沒有監控,路段有個交通監控攝像頭,暫時沒有找到這對男女。”
陳鋒道:“可以把疤臉男的照片拿給賓館老闆認認,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分析到這裡,富良採石廠的管理方李興海、李文兵,還有那個所謂的董事長劉傳軍絕對不是他們自稱的合法經營,侯局長作出指示:嚴查嚴辦!
因為舉報者說得非常詳細具體,富良採石廠緊鄰辦公樓的後山區域,有一處廢棄礦洞,有五名殘疾人被埋在此處。
根據這條線索,南城區公安分局的警方兵分兩路,一路來到富良採石廠,要求立刻停止廠內所有作業,控制住富良採石廠的管理層,並把所有工人分班組隔離集中,立刻開展調查工作。另一路則來到劉傳軍、李興海、李文兵的住處,控制住三個重要管理層,帶回警局開展詢問。
李興海一路上異常沉默。李文兵也不說話,只是滿臉焦急地頻頻看向李興海。而劉傳軍則是撲了空,此人在前幾日已經離開江城市,前往何處目前暫未得知。
來到刑偵支隊,直到坐進詢問室裡,李興這才開口:“我到底犯了什麼事,手機都給我搜走了。我一直都很配合你們警方的調查,但是我只是協助調查,不是犯人,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李興海完全沒有料到大批警察會突然來到,此時被直接帶回了警局,臉色陰沉。
帶他們回來的警察面對李興海的憤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退了出去。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興海深深地吐出口氣,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安撫著自已。
詢問室的單向玻璃另一面,同樣是一間屋子,李長春、陳鋒還有兩個預審員都在一起,透過這面單向玻璃觀察著李興海的一舉一動。
陳鋒看著那面的李興海,道:“情緒恢復得倒挺快。”
李長春問:“之前幾次,這人的表現如何?”
陳鋒道:“很配合,很多關鍵資訊都是他提供給我們的,包括黃大山和田園的關係,包括田樹引薦他認識黃大山等等。”
“如果李興海才是背後黑手,他這麼說的目的是什麼?”李長春問。
陳鋒道:“轉移焦點,將警方的注意力聚焦在黃大山和田園之間的情\/色關係上,包括後來案發的黃大山的兇殺案也是在往男女問題上誘導。”
李長春:“為什麼這麼說?”
陳鋒解釋道:“黃大山兇殺案中有個細節,他是在臥室被人殺害,床上還有血跡,遇害時間正值中午午休時間,家裡房門門鎖皆完好無損。當時我們判斷是熟人作案,而且這個熟人很得黃大山的信任,才會在那人還在場的情況下自已去午休。當時我就有個猜想,黃大山的妻子林平平時很少前往度假區,而這個度假區當時黃大山揹著林平購置的目的,就是為了和女人躲在這裡玩樂。這段時間裡黃大山身邊待得最久的女人是誰,在我們的調查中發現只有田園。所以,如果當日是田園和黃大山在一起,就能解釋得通熟人這個理由。只是後來發生了什麼,導致黃大山被殺,還要等這個疤臉男落網就能明瞭。所以,目前表面看來,黃大山兇殺案依然和男女關係有關。”
李長春道:“那李興海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換個問法,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陳鋒道:“或許是掩蓋其他真相吧。”
詢問室的李興海在等待了半個小時後,終於見到了來人,正是陳鋒和另外兩名警察。
李興海先開口:“我想抽支菸。”
陳鋒同意,示意身旁的偵查員點燃後遞給他。
李興海接過來,狠抽一口後,衝著陳鋒笑了笑:“抱歉,煙癮突然犯了。”
香菸的煙氣裊裊上升,散發出獨特香味,在房間瀰漫。李興海面上極為鎮定,但內心的焦灼感並沒有因為香菸而得到一絲撫慰。他一直在揣測警方將他帶回警局是為了什麼事,他覆盤著這一整件事情的過程,試圖尋找出其中的讓警方發現的紕漏,但奈何第一次在身處這種高壓環境下,他發現自已的腦袋總會出現空白。這一切發生地太突然,幾乎沒有給他準備和反應的時間。他抽著煙,腦子裡忽然一道光閃過!想到今天早上去雲霧山辨認屍體的事情,張虎的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當警方說張虎是被刺死的,他就知道,這是馮有餘下的手!難道是這件事情?媽的!他咒罵著兩人,兩個不給他省心的人。不過,幸好,在面上他與張虎只有老闆和僱員的關係,和馮有餘的關係更是藏在深水底,在有限的時間裡很難查出來,即使有懷疑也不能拿他怎麼辦。只是,想到馮有餘,他還是有點暗恨。他能夠下手殺死張虎,說不定也會來報復自已,等出去後,他一定要想辦法處理掉馮有餘。
自認為警方是瞭解張虎案件的情況後,李興海便放下心來,他朝陳鋒身後的玻璃看去,看起來對這面玻璃頗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