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規言,每五日卯時應前往宮中朝參,共商國事,朝中各官需就這當下發生之事向皇上進言,但皇上念在你年紀尚小,且......想來你也不願受這宮規約束,就特許你將進言之事轉告與我,由我代替你向皇上進言,但皇上若是有事招你進宮,你萬不可推辭,否則......”

蕭何的聲音不疾不徐,像一潭激不起波瀾的湖水,聽得枕雲舟直犯困,想來她不甚適合做官,聽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嗯......我知道了。”枕雲舟漫不經心,腦袋中想著自已的事,“那日丈菊田裡犯事的人,你可尋到了?”

蕭何放下手中的書,搖搖頭,“沒有。”

“竟沒有一點訊息麼。”

“我已與衙門通訊,四處都尋過了,沒尋到那人一絲蹤跡。”

“那好吧。”枕雲舟感到一絲無奈,小嘆了口氣,既如此,那她就不在這待了,省得再聽他嘮叨,“我走了,不送。”

“等等。”蕭何站起身,扯著她的衣袖,將她轉過身來,“聽說枕大將軍,出手很是闊綽啊。”

“我......”枕雲舟閉了閉眼,拳頭稍稍捏緊,不願再說半個字。

蕭何輕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放在她手心,“可得長點記性。”

“婉兒說要去看看你那些珍寶,順便在你那住幾日,我今日還忙,就不去陪你們了。”蕭何抬手扶上枕雲舟的肩,“那件事,你不必再擔心,那人興許已經逃走,若是日後有訊息,我自會告知你。”

逃走了?枕雲舟抬眼掃過他的神色,卻不見異樣,她垂下眼眸,心道還是自已再搜搜比較放心。

“知道了,你好生忙著吧,這銀子,我就不客氣了。”她掂了掂錢袋,倒是比先前沉了不少。

“不送了。”枕雲舟一揮衣袖,轉身離去,任憑搭在她肩頭的手落在空中。

蕭何指尖貪戀的拂過自已的掌心,餘溫未散,他垂下眼眸,嘴邊扯起一抹苦笑。

“姐姐!”只見余光中淺綠色倩影一閃,剎那間枕雲舟懷中就多了個小人,“聽說姐姐府上可好看了,婉兒也想要看看。”

“姐姐是不是沒錢了呀,啊呀,那些珍寶自打我記事起,就一直廣為流傳,卻一直沒有人將他們收入囊中,姐姐你可是這空前絕後的第一人了呀!現下京中關於姐姐你的流言可是越傳越離譜了,都開始說你是什麼神仙下凡,能有這樣好的福氣,戰功赫赫,讓皇上都敬你三分呢!姐姐,你可是真厲害,婉兒真是佩服你呀!姐姐......”

別再說了!枕雲舟嘴角抽了抽,壓抑語氣中的惱怒,打斷她,“你這小孩,你是故意來打趣我的吧!”

“我沒有呀!”只見那小人眼睛亮得似夜裡的星星,臉上的笑容逐漸放大,“婉兒只是想看看那些珍寶嘛,好不好嘛,姐姐,婉兒也要看!”

自已的小孩慣成這樣!枕雲舟禁不住她這撒潑的架勢,心中又將那蕭何翻來覆去罵了個千百遍,語中頗有無奈,“好好好,當然要看了,奇事珍寶哪有不讓婉兒看的道理,我們現在就去,現在就去!”

“好耶!”婉兒歡呼一聲,扯著她的袖子就往外跑。

枕雲舟一掀簾布,碩大的夜明珠出現在眼前,只是......未發出任何光澤。

“姐姐......這個,好看!好看......”婉兒語氣生硬,轉轉頭四處張望,“還有呢?”

“這。”枕雲舟指指她的床,“還有這。”又指指放在床邊的那玉扇。

“啊......”婉兒抿抿嘴,乾笑幾聲,“哇,真是厲害。”

倒也不用這樣敷衍,枕雲舟心裡已然麻木,卻指著那夜明珠,忍不住補充一句,“晚上它就亮了,真的,亮了就好看了。”

婉兒:“......”

仍是她這個小孩再機靈,也實在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了,她倒要教教這個姐姐該怎麼買東西,“啊!姐姐,今日是菖蒲節,街上可熱鬧了,咱去看看。”

“啊?什麼節?”未等她反應,只覺袖口一沉,整個人又被拉了出去。

“小姐!等等,穿件衣裳,等會風大了。”隨婉兒的僕從驚呼。

“哎呀,你先拿著,跟著我就是了,你又不是不去,現在穿可熱了我不要穿。”

婉兒眼睛一轉,“姐姐,你伺候的婢女呢?”

“伺候的,婢女?”枕雲舟搖搖頭,面露嫌棄,“我才不要,我有手有腳的,不需要別人伺候,府中先前的婢女都被我遣散了。”

這話說得,誰沒手沒腳似的。

“可你是頗有名氣的將軍呀,怎麼能......”

“怎麼能不要隨從出門呢,倒叫人看了笑話。”白拾燁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搖著扇子渾身懶洋洋的。

“且世人皆知你枕大將軍獨得皇上厚待,你這一個僕從都不帶去,怕是人家覺得咱皇上小氣,丟了他皇家的臉面,這可是大罪,你擔不起呀。”

有那麼嚴重麼,枕雲舟皺了皺眉,罷了罷了,帶一個去就是了。

她轉而看向白拾燁,“如此說來,那我要帶就得帶你這個管事出門啊,這樣可不是很有臉面。”

就等著她這句話呢,白拾燁一勾嘴角,扇子“啪”的一聲合上,彎下腰,手一伸,“請吧。”

切,一天到晚竟愛耍混。

“他們個個都來向本將軍請明,要你做我這府上的管事,看來你本事是不小啊,竟又與他們相處得甚好。”枕雲舟抬腳往外走,路過他時漫不經心道出一句,“今日倒是讓我看看你是多有本事吧。”

“對了。”她驀地回頭,悄聲對他道:“那日丈菊田犯事那人還未尋到,你日後且派人去查查,動靜別弄大,小心瞧著些就是。”

沒查到?白拾燁愣了愣,腦筋運轉,嘴邊飛快吐出一句“遵命。”

“你們在說什麼呢!”婉兒早已到了馬車旁,嘟著嘴大聲嚷嚷,“說小秘密還不叫婉兒聽見,真是居心不良!”

“來啦!”枕雲舟換上一副笑臉,“是要......在給你準備驚喜呢。”

“真的嗎?”

“姐姐怎麼會騙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枕雲舟拍著胸脯道。

白拾燁跟在身後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卻在迎上枕雲舟那充滿殺氣的眼神時驟然停止。

還君子呢,哪有君子是她這樣的,白拾燁暗自笑著,憋得滿臉通紅。她還有錢麼,又誇下海口,到時候又得滿臉的喪氣,這將軍,一著急說話總是不過腦。

鬧事人來人往,各式琳琅商品五花八門,空氣中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或是肉香或是酒香,好不誘人,歡笑聲混著吆喝聲,很是嘈雜。

“哇,這個糖人,畫的真好。”婉兒稍稍仰頭,攤鋪擺出的物品比她還稍高些,她眼睛水靈靈的,小手指著眼前擺著的兩個糖人,“這位老闆,這畫的是你和你的妻子嗎?”

“這位小姐眼力真好,畫的正是在下和我的妻子。”老闆呵呵笑著,看著婉兒身上的綾羅綢緞,眼睛笑眯成一條縫,“我這糖人不僅好看,而且很是香甜,小姐要不,來一個?”

婉兒瞥了瞥站在一旁製作糖人的老闆娘,仔細望了望她周圍的環境,很是乾淨整潔,“多少錢?”

那老闆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百文。”

三百文!好貴......枕雲舟驚了一瞬,努力抑制自已面上的訝異。

“嗯......”婉兒嘟著嘴,水靈靈的大眼一轉,“可是老闆,婉兒沒有這麼多的銀兩。”

她眼中蒙上一絲霧氣,語氣發軟,低頭可憐兮兮的絞著衣角,“掌櫃,你福氣真好,取的妻子如此漂亮賢惠,夫妻恩愛,日子過的勝似神仙,可惜婉兒,沒有這樣好的福氣,想蹭上掌櫃一些卻竟也蹭不到......”

她說著說著,眼角竟真的淌出一滴淚來,掛在臉上,紅紅的眼,看得人直心軟。

這小孩?演戲成精了?枕雲舟臉色變了又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看著這一出。

“哎喲,小姐,你這話說的在下實在受不住。”那老闆還是個老實人,看著婉兒愈哭愈烈的樣子,著急的滿臉通紅,“不如這樣吧小姐,我以兩百文賣給你,但你得買兩份,如何?”

降了近一半,婉兒抬起頭,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成交!就做我和姐姐兩個人的。”

這也行?!枕雲舟抽了抽嘴角,她這到底跟誰學的,蕭何平日裡竟這樣跟別人講價的嗎。

“姐姐。”婉兒扯了扯她的衣角,仰著頭忽閃著大眼,“我要這個驚喜。”

“啊?”驚喜.......還能這樣準備的嗎?枕雲舟驚訝的低頭望她,合著她一頓輸出完了卻是要我出錢!

罷了罷了,竟然她都砍價那麼多了,買就買吧,枕雲舟從懷中掏出蕭何剛給她的錢袋子,摸出幾枚銀兩,遞給那老闆,“麻煩掌櫃的。”

“姐姐,這才叫買東西。”婉兒悄聲道,她高高仰起頭,剛才的淚早已消失不見,臉上的神情彷彿是在問“這下學會了吧。”

枕雲舟:“......”她才不要這樣沒皮沒臉。

這小孩,倒是還有點聰明,總之這糖人肯定不值三百文這樣貴,她這一砍,價錢就剛剛好了,白拾燁讚許的看了婉兒幾眼。

待她們走後,白拾燁悄悄摸出幾兩銀子,衝那掌櫃的使了使眼色,“哎,我也來一個,剛才我可是全聽見了,我多給你五十文,就當我們是交個朋友了,吶,如何?”

“這......你.......”那老闆臉色漲得愈發紅起來,他這是遇到一群土匪了嗎。

“哎,來一個,拿著。”白拾燁不由分說,直接將銀兩塞在他手裡,衝他眨眨眼,“在下名喚白拾燁,要你有事,來昭武翎羽府找我啊。”

一路逛下來,婉兒將這招玩出了許多不同的花樣,將那些小販嚇唬得一愣一愣的,紛紛繳械投降,但......最終都是枕雲舟掏的錢袋子,幾輪下來,她剛拿來的錢袋子還未捂熱就已經見底了。

眼前一個小攤上突地閃過一個墨綠簪子,與四周擺的飾品分隔開,很是不同,枕雲舟只一眼便被它吸引,忍不住走上前去瞧瞧。

只見那墨綠簪子雕刻成竹子模樣,通體油潤,頂端嵌著白雲樣式的玉塊,很是靈動。

枕雲舟摸著它冰涼的觸感,越看越喜歡,她想起前幾日的經歷,卻忍不住問道,“這個,多少錢。”

“一千文。”那攤主是個樣貌妖冶的男子,五官精緻,眼睛上揚狹長,長髮隨意散落在肩,胸前紫色衣領微微敞開。

“姐姐。”婉兒在她身後悄悄扯了扯衣袖,只見她使勁眨巴著眼,示意枕雲舟快學她剛才的做法。

有點小貴,但也不是付不起,枕雲舟轉念一想還有一個月要熬,決意還是豁出去了,她張了張口,“我......”

話剛吐出半個字,她便停住了,那攤主揚了揚眉,眼下的淚痣顯得他愈發妖豔,“你......怎麼了。”

她堂堂枕雲舟不了這個口啊......況且面前還是這樣一個如此......漂亮的男人。

“呃......沒事。”她貪戀的看了那簪子幾眼,有些戀戀不捨的放下,“也不是很好看。”

說完她拉著婉兒就走,要是讓她幫自已演那一出,那自已的老臉就真是不用要了。

眼睛都快粘在上面了,還說不喜歡,白拾燁沉思幾秒,給藏在暗處他的人比了個手勢。

不知她今晚發現那簪子,又會是什麼表情。

人潮湧動,白拾燁身後一人與他擦肩而過,那碧綠的簪子霎時出現在他手中。

“將軍!”白拾燁跳著,手往枕雲舟頭上一拍,簪子悄無聲息出現在她髮間,白拾燁手往遠處一指,“你看那是什麼。”

“你幹嘛啊。”他這一掌不輕,枕雲舟整個人都往旁邊栽了去,她反手一巴掌打在白拾燁背上,“說話就說話,拍我幹什麼。”

“哎喲,將軍,你力氣真是不小。”白拾燁吃痛的捂著背,面目有些扭曲。“就是讓你看看那邊而已。”

“有什麼好看的。”枕雲舟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見一群烏泱泱的人。

“剛才,啊呀,我明明看到蕭將軍在那邊呢,怎麼突然不見了。”白拾燁面上露出一絲驚慌,四處張望,“你相信我,我真看到了。”

“看到又怎樣,他來就來了,關我什麼事。”枕雲舟面露不悅,心裡卻不怎感到生氣,“一天就知道耍混!”

“姐姐......”婉兒看著她髮間的簪子,又看著白拾燁衝她眨得快抽筋的眼,猶豫的喊了一聲。

“怎麼了?”

“啊......沒事沒事。”婉兒乾笑幾聲,撓撓頭吞吞吐吐的道,“我是想說,我剛才也看見了......也看見了,但是他又不見了......應是我看錯了。”

“你們兩個,什麼毛病。”枕雲舟狐疑的眼神在她們之間遊走。

“哎呀,沒什麼沒什麼,將軍,我們還是快回去吧,天色晚了,再趕路就不好了。”白拾燁推搡著她,嘴裡催促道。

“對對對,姐姐我們快回去吧,天黑了,婉兒害怕。”

“那......走吧。”枕雲舟再懷疑的看了他兩一眼,卻不再作他想。

回到府上,看著空落落的錢袋,枕雲舟無奈嘆了口氣,“罷了罷了,買得她的開心就好。”

腦中回想起那支簪子,指尖恍若還殘留著那冰涼細膩的觸感,她獨自喃喃道,“下次一定將它買回來。”

只聽她又輕笑一聲,“但也許早有人將它買走了。”

罷了罷了,有緣自會相見。

枕雲舟坐在銅鏡前,抬手準備要將發上的飾品取下,突然她手一僵,“這是......”隨著她手中的動作,眼前出現那支墨綠簪子。

“這......怎麼會。”

腦海中浮現起今日婉兒和那白拾燁怪異的神色,她心下一驚,“他怎麼......把這麼貴的簪子買來了!”

她突地又想起白拾燁那張耍混的臉,心中不由得一暖,嘴角染上一抹淺笑,“這小子......”

枕雲舟隨手取過一件披風,推門出去。

另一處房內燈火亮著。

“白拾燁,你睡了嗎。”她敲著門,小聲問道。

“沒有,怎麼了?”房內一陣窸窣,“你進來吧,我穿衣服了。”

合著他剛才沒穿嗎?枕雲舟一愣,臉上燃起莫名的溫度,她手一推,門吱呀一聲開啟。

白拾燁穿著裡衣,披風虛掩著,髮絲披散在肩,剛應是快睡下了。

“這簪子......你哪來那麼多錢,你還有錢吃飯麼。”她看向他的眼神略顯擔憂,語氣有些莫名。

“將軍不必多慮,前些日子我去做了些苦力,掙得不少銀子。”他掏出錢袋,在空中晃了晃,“你看,有這麼多呢。”

確實也還不少,看來是不必太過擔心了,枕雲舟悄悄鬆了口氣,不由得又看向他,“為什麼......你為什麼要給我買。”

白拾燁咧嘴一笑,“將軍,你倒是讓別人開心了,卻沒讓自已開心,我好歹也是你府中的管事,怎麼能讓自已的主子不高興呢。”

“你不必去演那些作戲的東西,我給你買就是了。”

他笑得耀眼,比他身旁的燭火都要亮上許多,聽著他的話,枕雲舟只覺得她心跳漏了一拍,覺得他這普普通通的臉此刻竟......如此好看。

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她不用去逞強,只要安心的交給他去做就好。

枕雲舟的心劇烈的跳起來,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她張了張口,只覺得嗓子發緊,“謝謝你......”

她的聲音嘶啞至極,連她自已都被嚇了一跳,臉上突然燒得滾燙,她一瞬間慌了起來,“那就好......那我先回去了,那你先好好休息,那我......我走了。”

她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回到屋內。

“開心就好。”白拾燁臉上的笑逐漸放大,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笑了好一會,末了兩手一拍自已的臉,“我這是怎麼了。”

“我在傻笑什麼呢。”他不可置信的摸著臉,只聽見他自已心跳聲如雷。

他愣愣地往床上一躺,腦中揮之不去的是剛才枕雲舟驚愕的表情。

“還是這樣的表情好看。”他彷彿看到枕雲舟的臉浮在空中,他的手竟不由自主的撫了上去。

“你在幹什麼!”他猛的一拍自已的手,“皇甫碩,你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