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電閃雷鳴,傾盆大雨。

肖瀟把傘給了郝也,自已跑上了公交車,肖瀟的傘很小,還印有動漫小熊類的圖案,勉強只夠為一個人遮雨的。

馬路上被堵塞的汽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與嘈雜的人聲混合成一鍋大雜燴,學生紛紛從車縫中穿插而過,郝也將書包背在胸前,鞋子像滲了水的船一般沉重,舉步維艱,但好在上身還是乾的。

一番折騰之下,郝也好不容易擠過了馬路,拱進了主幹路,人流還是密集,撐著的傘隔開了彼此間的距離,讓傘下慌亂的每個人都有了自已小小的空間。

曾瑩瑩一從學校門口出來就面露難色,烏雲密佈,漫天大雨,急得她只想快點兒回家。

她撐著傘一路迅速地走過人群和車輛,本想繼續走平時走的小路,走小路能比走大路早到幾分鐘,但是在小路的口子上擺上了“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標牌,同時還拉上了警衛線。

曾瑩瑩又急忙折返,回到主幹路上。

這時就連主幹路上的人流也濃稠起來了,曾瑩瑩一路連走帶跑,見縫就鑽,斜著飄來的雨早已把她的褲腿打得溼透了,但她全然沒有發覺,只想快點兒回去。

“轟隆隆~”

陰沉的天空被雷電刺出一道閃光,一陣狂風襲來,一些身材小巧的女孩立在原地,生怕腳一離地,就會被風捲跑,來不及壓低傘頭的傘都被吹翻了面,突然一塊傘布在街上像被髮射過去的捕魚網似的徑直撲到後頭的一個來不及閃躲的女孩身上,那個女孩抗不住傘布瞬間帶來的巨大沖擊力,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

曾瑩瑩手握著沒有傘布的鏽跡斑斑的鐵架子,淋著大雨,趕緊回過身來扶起那個被她的傘布砸倒在地的女孩。

“撐的什麼破傘啊?”

那個女孩憤怒地扯下身上的傘布,既抱怨又委屈地斜著眼瞪著曾瑩瑩,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

曾瑩瑩鞠著躬,一個勁地道歉,女孩看了眼手上的皮外傷,確定沒什麼大礙之後,撐起自已的傘扭頭就走了。

曾瑩瑩這才鬆了口氣,她渾身都已經溼透了,彎腰撿起地上的傘布,看著這把從小用到大的傘,心裡有一絲難受,但顧不上難受,她還著急著回家。

曾瑩瑩想著正好不用撐傘了,轉身要走,一個男孩撐著傘,站在她的身後,替她擋著雨。

傘很小,兩人捱得很近。

“那個,你還好吧?”郝也小心翼翼地問,平時曾瑩瑩都是一個高冷的,總給他一種她對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感受。

郝也看見曾瑩瑩還有些紅潤的臉頰上,雨水順著她臉龐的輪廓線流下,他的心臟像是漏跳了一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明淨透亮的眼眸,被雨淋溼了,貼在耳垂邊上的髮絲,粘著雨滴的嬌嫩的嘴唇。

曾瑩瑩微微點了點頭,在與郝也眼神交會的那一瞬間,像驚慌的小鹿般不知該如何閃躲。

路上,郝也為曾瑩瑩撐著傘,曾瑩瑩的步子很快,只顧著埋頭走路,沒有說話,郝也覺得氣氛怪怪的,她還拿著那把爛了的傘,他總覺得應該說點什麼,

“那個,謝謝你的ok繃。”郝也率先開了口,

“不用謝。”曾瑩瑩瞟了他一眼,小聲地說。

“額額,你家也在這邊嗎,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啊,我天天都走這條路。”

曾瑩瑩咬了咬嘴唇,沒有回答。

郝也頓了頓,又繼續找話說道:

“哎,今天數學老師講的東西好難啊,我都聽不懂。”

說完,他偷偷看看曾瑩瑩,她還是沒有回應他,一心只顧著走路,只有腳底偶爾濺起的水花落在郝也的鞋子上。

“你週末會出來玩嗎?你喜歡去哪兒玩啊……”

……

“我們又不熟,不要再跟我說話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曾瑩瑩突然打斷郝也,停了腳步,埋著頭,說道,那隻攥著傘的手更加地用力,纖細的手腕上的青筋都輕易可見。

郝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著低著頭的曾瑩瑩,半天才說了一個“好”字,剛說完,曾瑩瑩就跑了出去,那把爛了的傘被丟在了地上,郝也看著她的背影在雨裡漸漸模糊,直至消失以後,他還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久。

曾瑩瑩一路跑回家裡,顧不上換下溼透了的衣服,氣喘吁吁地上了二樓,開啟臥室的門,

“瑩瑩,回來啦?”

瑩瑩媽坐在床上,靠著床頭,一張小桌子上擺滿了她正幹著活用的小零件,

“媽,你腿又痛了嗎?”

“沒有,已經好多了。”

曾瑩瑩看見媽媽面色從容,不像以往那樣疼得滿頭大汗,才鬆了口氣。

“你怎麼溼透了呀,沒帶傘嗎,快點兒去換上乾衣服,小心著涼。”

“知道了。”

曾瑩瑩從床下端出尿盆,她媽媽行動不便,只能在房裡解決,關上房門,瑩瑩媽趕緊擦了擦額頭上剛冒出的汗,外面依舊雷聲轟鳴,每次作響,都像有刀子在刺撓著瑩瑩媽腿上的殘缺處。

瑩瑩媽繼續幹手上的活計,以此來分散自已的注意力——將電線插進一個塑膠小孔,就算完成了這一步的加工,這就是她日常的工作了,床上已經堆滿了已經加工完成這一步後的半成品,床下還有兩個大袋子,一個裝著電線,一個裝著帶小孔的塑膠。

沒一久,曾瑩瑩換了身衣服,端著泡好了的中藥,推開了房門,藥又苦又澀,瑩瑩媽接過藥一飲而盡,舌根間還留有短時間揮之不去的苦澀味,而往往那種味道快要消褪的時候,就到了下一次該喝藥的時候了。

曾瑩瑩出來後,簡單地炒兩個菜,端到她媽媽的房裡,吃完飯,寫寫作業,之後就陪媽媽一起做零件的加工,將這批零件做完以後,曾瑩瑩就用大蛇皮袋子拖著它們到需要這個的廠房裡頭,一個6分錢,賣掉以後,再重新搬兩大袋子的零件回來繼續做。

夜晚,曾瑩瑩躺在床上,回想起白天轉身看見郝也的那一瞬間,他為她撐傘的模樣,還有因為她的原因,和他講的“我們不熟”的時候,其實她都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其實他總能給她一種說不上來的,似曾相識似的感覺,還有一絲淺淺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安全感,也許是她父親的原因,但她也清楚自已挺害怕和郝也接觸的,他總能擾得她心神不寧,她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就像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為了他把作業給他抄,還有看見他的傷口,會突然大發慈悲地給他遞ok繃,明明自已受傷時都不捨得用,還有他幫她搬作業的時候,心臟像是要蹦出來了的一樣“咚咚咚”跳個不停,她不喜歡自已這個樣子,但她知道,還有很多她很想要但是還沒能力去做的事在等著她去努力……

“怎麼了,瑩瑩有心事啊?”

瑩瑩媽看著瑩瑩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道,

“啊?沒有啊,我在想明天給你做什麼菜吃呢!”

“是嗎?只要是瑩瑩做的………都愛吃……”

………

週末,郝也和肖瀟講了自已跟曾瑩瑩的事,肖瀟爬在沙發上,抱著一本高中的數學習題冊,初中的數學題,被肖瀟都問盡了,她的數學水平無奈地初升高了,連她自已也沒想到,有一天,生活需要她對數學這麼著迷,

“肯定是你說錯話了,女孩子的心思敏感得很,就像廊亭上的風鈴,風一吹,它就又晃又響,躁動不安。”

肖瀟咬著筆蓋,皺著眉,漫不經心地說道。

“哪有啊?”郝也躺在一旁,小聲嘀咕著,開始仔仔細細地回憶當時的對話,難道她也覺得數學老師講的很難嗎?……郝也想著想著,就想起曾瑩瑩被雨淋過的那張楚楚動人的臉,從前怎麼沒注意過她這麼好看呢?

郝雲從沙發旁經過,看見肖瀟本子上的題,駐足了一會兒,

“錯啦,是42。”

肖瀟帶著疑惑的眼神抬頭看了看郝雲,接著翻看了答案,她的指尖在一排密密麻麻的數字中劃過,最終停在了數字“42”面前。

“真假呀,你怎麼知道的?”

郝雲邪魅一笑,十分瀟灑地走到櫃檯前,邊倒水邊說:

“數學啊,是極其純粹精練的一個東西,學它就得有這樣的覺悟,學到底也就是那些個底層思維方式加上一些數字字元,每學一個知識點,就應該對應地鞏固一個自已的思維方式,學幾何要鞏固空間想象能力,學代數運算要鞏固邏輯思維能力……這樣遇到數學問題,知道基本遊戲規則之後,就是怎麼算啊,怎麼看啊,基本都能解決。”

說罷,郝也和肖瀟目瞪口呆地望著郝雲翹著蘭花指仰頭喝光了杯中的水,又看似極其隨意地從他倆眼前走過,出了門。

“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郝也說。

“我也覺得。”肖瀟說。

“那你懂了嗎?”郝也問。

“好像沒有。”肖瀟說,“郝雲讀過大學嗎?”

“不知道。”郝也回答。

……

返校以後,每次看見曾瑩瑩,郝也就想著,要不先道歉再說吧,好像怎麼看都是他錯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已哪兒錯了。

郝也時刻注意著曾瑩瑩,看見曾瑩瑩出教室門,他就立刻也跟了出來,然後在教室門外的走廊上等著曾瑩瑩回來,走廊上零零星星地站著幾個他們班上的同學,郝也又往曾瑩瑩去的方向走了走,沒一會兒,曾瑩瑩就回來了,郝也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轉身面向正朝他走來的曾瑩瑩,

“那個……”

等她走到他面前時,還沒等郝也說完話,曾瑩瑩繞開了他,徑直走回了教室。

剛在位置上坐下,曾瑩瑩心裡突然冒出了一種愧疚感…不行不行,曾瑩瑩甩了甩頭,清了清腦袋,決定還是算了,趕緊握起筆,埋頭開始寫作業。

她肯定還在生氣,郝也鬱悶地回到位置上,課上,郝也從作業本上撕下一頁又一頁的紙,寫了一遍又一遍的話,但都不太滿意,一個又一個紙團堆在桌面上,從來沒有這麼沮喪地望了望曾瑩瑩的方向。

飯間,蘇木打了飯,在食堂找了一個靠邊角的空位,剛吃了一口飯到嘴裡,肖瀟端著飯出現在他對面的位置上,

“可以坐這兒嗎?”

蘇木猶豫了兩秒,點點頭,肖瀟就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蘇木變得有些拘謹,肖瀟吃得也小心翼翼的。

“你點的什麼菜啊,”肖瀟瞄了瞄蘇木的碗,帶著些埋怨的語氣,說道,“我點的辣椒炒肉全是辣椒,真該叫肉炒辣椒才對。”

“蕃茄炒蛋。”

蘇木說。

肖瀟見他碗裡紅晃晃的一片,說道,

“你的也不該叫蕃茄炒蛋,應該叫…”

“蛋炒蕃茄。”蘇木搶答道。

肖瀟有些意外,撲哧笑了一聲,

“不對,是蕃茄炒蕃茄。”

蘇木也笑了,他嘴角微微地上揚,眉心舒展,眼角也有一種難以言述的溫柔。

……

飯後,蘇木和肖瀟繞著學校散步,路上有形單影隻的人,也有結伴而行的人,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甘草與泥土的味道,廣播裡放著陳奕迅的一首叫作“愛是一本書”的歌,

“你今天在做什麼,”

“你是怎麼回憶我,”

“故事書寫得很美,”

“談愛情的人類……”

……

“我們會來讀,愛這本書,”

“怎樣才會幸福,愛誰清楚”

……

倆人有時沒有說話,只是並肩慢慢地走著,一步一步,不知怎麼的,都好像開始變得與眾不同起來,風似乎異常溫柔,雲似乎格外美好,油柏路似乎十分漂亮,就連每天都會在街邊路過的陌生人在此時此刻似乎都分外友善。

有時肖瀟會指著天上的飛機,告訴蘇木:

“我小時候以為飛機場是搭在雲裡的你知道嗎,然後我們搭火箭上天坐飛機。”

……

蘇木也會說:

“小時候總聽人天上的雲像棉花糖,但是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雲的那些形狀的棉花糖,也沒見過棉花糖形狀的雲。”

“你怎麼說話繞繞的?”

“有嗎?”

“把’嗎’去掉!”

……

午間,班上的學生幾乎都睡了,只有散散的幾個還在寫作業,平日裡一進教室,趴在桌上倒頭就睡的郝也破天荒地失了眠,他重新再審視了一遍寫了一上午,用盡了他的畢生所學的“道歉信”,望了望前方還正在寫作業的曾瑩瑩,把信揉成一個小糰子,對著曾瑩瑩的桌面上,確定瞄準無誤後,手腕一發力,紙團果然精準無誤地落在曾瑩瑩的桌面上。

曾瑩瑩回過頭,郝也連忙無實物表演,讓曾瑩瑩開啟紙堆。

曾瑩瑩開啟紙團,上面一筆一劃地寫著:

親愛的曾瑩瑩同志:

對於上週五,在雨天,我的嘴賤,惹你生氣,導致你冒雨而歸,十分抱歉,懇請原諒!

收到請回復!

情真意切的郝也同志

曾瑩瑩看完之後,郝也看見她動筆在紙上寫著字,那感覺就像讓他在賽場上壓哨投三分一樣緊張。

曾瑩瑩寫完了,轉身隨意一拋,力氣小了,落在了半路的過道上,曾瑩瑩有些無助地看著地上的紙條,郝也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地翻出桌子,貓著腰去撿地上的紙條,接著又輕手輕腳地翻回去,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郝也屏息凝神地開啟紙條,曾瑩瑩在紙條的空白處留了一排小小的但很秀氣的字:

“emm……不怪你,應該是我道歉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