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萬里無雲。

肖軍肩扛一袋石灰,汗水浸透了襯衫,滲出的石灰摻著汗,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剛搬到梧桐樹旁放下石灰,又馬不停蹄地跟著郝也從小貨車上卸紅磚。

前一晚,肖瀟揹著吉他安安靜靜地走在後面,郝也手裡甩著那一疊賣花賺來的紅票子,

“你看,明天我們就能去修好那面牆了。”

郝也回過頭來一臉興奮地跟肖瀟說,肖瀟原先還不知道自已忙活了一下午是為了什麼。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樂瑜望著肖瀟疑惑的眼神說,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還有些水腫,眼眶紅紅的。

樂瑜摸了摸肖瀟的頭,語氣輕鬆地說:

“堅強些,沒什麼大不了的。”

肖瀟看著樂瑜目不轉睛的眼神,心裡一陣酥麻,點了點頭,有些想哭,樂瑜轉過身,摟著郝也繼續向前走去,肖瀟把眼眶裡的眼淚憋了回去,三兩步地趕了上去。

一大早,樂瑜從一家裝修公司預定的磚頭就被小貨車拉到了肖瀟家。

在郝也卸貨的同時,肖軍一路小跑著去把石灰買回來——肖瀟打算就在新的牆建在家門口的空地上,正對著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樹,四周又是遍野的金黃金黃的油菜花,似乎一切都剛剛好。

郝雲用小刀劃開裝著石灰的麻倒,肖軍搬來一桶水,在石灰中間剷出個凹洞,水就從洞裡倒進去,接著肖軍賣力地剷起來,讓石灰和水充分混合,郝雲悠哉悠哉地頭靠著梧桐樹根,躺了下來,吹著小風,無比愜意地看著他們忙忙碌碌。

樂瑜和肖瀟又提了一桶水過來,路過郝雲,樂瑜向著郝雲呲了呲牙,擺了個醜臉給他。

水泥和好了,磚也卸得差不多了,郝也在搬下車上的最後一塊磚後,渾身大汗地躺在原地,陽光還有些刺眼,運磚車啟動返航,排出的尾氣一下噴在了躺在地上閉著眼睛的郝也臉上,燻得他一下就站了起來,咳了幾聲,而樂瑜和肖瀟戴著手套,一個壘磚,一個塗水泥。

忙活了三四個小時,等磚壘成了牆以後,在牆面再擦上一層水泥,用鏟子一遍一遍地將表面抹平,一切就大功告成了,在剛擦完水泥的時候,樂瑜在牆角邊邊上,一巴掌留下了自已的手印,肖瀟緊跟其後,一巴掌按在了樂瑜的手印下邊,郝也肖軍和郝雲見狀也滿心歡喜地過來按手印,樂瑜一把抱住了郝雲,不讓他按,郝雲奮力掙扎,那面牆離他的手又遠又很近……郝也按完了,轉身就投入了“攔雲大戰”中……肖瀟和肖軍身上髒兮兮地躺在梧桐樹邊上,笑呵呵地看著他們鬧騰——郝也把地上還沒用乾淨的水泥抓起來擦到了郝雲的臉上和衣服上,郝雲反抗得汗流浹背,成了泥人,最終只在石灰牆按上了一個最淺的手印。

傍晚,樂瑜和肖瀟郝也出去散步,郝也帶著樂瑜把他平常去過的地方通通都逛了一遍,月明星稀,清風嫋嫋,在郝也的學校旁公園的草坪上,樂瑜愜意地躺了下來,雙手墊著後腦勺,水靈靈的眼睛看向滿天星辰。

肖瀟和郝也一左一右地躺在樂瑜的身邊,昏黃的路燈下,是小路上偶爾出現的過客,單是瞥了一眼他們仨,就得回頭顧著走自已的路了,似乎每個人都有自已應接不暇的路要走,只有樂瑜會帶著他們倆躺著看星星。

“樂瑜,你好像和別人都不太一樣。”

肖瀟也望滿天星光中的不知名的哪一顆,突然說起。

樂瑜彎起了嘴角,她的笑容很甜美,又很溫柔。

“其實每個人都很獨特。”

“有媽媽真好。”肖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聲音也小了許多。

“嗯哼?”樂瑜回過頭來看看肖瀟,她目光聚焦在星光,眼睛裡像是倒眏著天上的星星,閃著微微的亮光。

“我媽媽去世了。”肖瀟說著,眼神裡泛過幾絲憂傷。

樂瑜回過頭,皺了皺眉頭,思索了一會兒,抬起手指向了天空,還沒等樂瑜開口,肖瀟先說了話:

“變成了星星,對嗎?”

樂瑜搖搖頭,說:

“肖瀟,你知道嗎,在你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你媽媽就已經先來到這個世界很久很久了,現在呢,她只是先你一步去了另一個地方等你而已,像她先你一步來這個世界一樣啊。”

肖瀟遲頓了幾秒鐘,接著說道:

“那我可不可以早點兒去那個世界啊,不能讓她等我太久吧。”

樂瑜笑了笑,手貼在肖瀟的臉頰上,望著她憂傷的眼眸說:

“傻瓜,你現在去會擾亂她的生活的,說不定她現在在那個世界還是個沒你大的小女孩呢,你就要她當媽媽了呀,”

“對哦!”肖瀟也樂出了聲。

“你不用想著早一點還是晚一點兒去另一個世界,等那兒的人都準備好了的時候,在他們需要你,而你又在這個世界完成了自已所有的心願的時候,生命的神奇力量總會以某種自然或刻意的方式帶你離開的,所以我們永遠都用不著去迎向和害怕死亡!”樂瑜嚴肅地對肖瀟說。

“嗯嗯。”肖瀟點了點頭,眼神裡的憂傷悄然消逝。

“就是嘛,女孩的眼裡應該滿是愛,與自由這兩樣東西才對!”樂瑜又望向遙遠的星空,眼中似乎抹進了幾束星辰。

“那男孩呢?”郝也問。

“男孩的眼裡嘛,大概都是江山和美人吧。”樂瑜俏皮地對郝也擠了擠眉毛說。

“對了,肖瀟,樂瑜爬進你房間跟你說了什麼啊,我說那麼久你都不理我?”

郝也直起了身子,委屈巴巴地看著肖瀟說。

“就是說過兩天就要走了呀。”肖瀟說。

“啊啊?”郝也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樂瑜。

樂瑜沒有說話,伸手摸了摸郝也的腦袋,郝也躺了下來,一頓沉默。

漫天星光,地上的路燈像試圖與其交相輝映般,只可惜半空的夜黑得過於深沉,星光與燈光只能遙遙相望。

“沒關係,”郝也說,“那這次你打算去哪兒啊?”

“像風一樣地去,葡萄牙吧?”

“那兒的葡萄很好吃嗎?”

“不對,可能是因為那是某個人的故鄉,所以我才想去看看的緣故吧!”

“誰啊?”

“一片綠茵上的英雄,他的名字叫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

“c羅,”郝也突然興奮起來,手舞足蹈地繼續說道,“我在學校看過他的比賽,在我們學校的大螢幕上,我看見他凌空一躍,倒掛金鉤,帥爆了,我們全校的人都在喊,c羅,c羅,c羅。”

“你去葡萄牙見到他了的話,記得要替我跟他說加油。”郝也滿眼期待地看見樂瑜說,剛才的不捨頓時煙消雲散了。

“知道了。”樂瑜笑笑說。

“要不等我放假了,我讓郝雲帶我去葡萄牙找你們吧,我也想和他切磋切磋。”郝也又躺了下來,小腿興奮地朝空中踢了一腳。

樂瑜若有所思般說,“那你可得好好跟郝雲商量商量了,他可不喜歡c羅。”

“那是他沒眼光。”

“emm…郝雲喜歡另一片綠茵上的英雄。”

“誰啊,另一片綠茵是什麼?”

“他叫羅尼•奧沙利文,你知道嗎?”

“不知道。”

“總之也很厲害就是嘍!”

“那他過得掉c羅嗎?”

“這個嗎,看情況,如果是在c羅的綠茵上,怕是不可能了,但要是在奧沙利文的綠茵上,c羅可能只能坐在一旁喝水了。”

“這麼厲害?”

“可不嘛……”

………

………

………

路燈滅了,但好在月光璀璨,皎潔的月光蒙上了地上的一切,像怕黑的人在睡時點起的夜照燈。

聊著聊著,樂瑜起了身,穿著一身白色褶裙,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旋轉,輕躍,悄然落地,像是從天而降的月光,像是落英繽紛時的白色花瓣……

那晚,他們就在草坪上睡了一晚,好在夏的夜算不上太冷,他們累了一天,睡的很熟。

等郝也和肖瀟醒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樂瑜的蹤影,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麼。

郝也無精打采地走回家,郝雲手上抱著一把吉他,上面沾滿了灰塵,稀稀拉拉地刻著些什麼在上面,兩個小火柴人,手牽著手,還有有奇怪的字元,像是各種各樣的語言,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吉他上,明顯不是肖瀟的那把吉他,而像是樂瑜的,郝雲坐在窗前,低著頭撥動著琴絃,郝也湊近一看,吉他上的小火柴人邊邊上還寫著“瑜”和“雲”。

“Re So So Si Do Si La So 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 So……”

郝雲一改常態認真地唱著,郝也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直到郝雲唱完。

“你怎麼還會彈吉他呢?”郝也問。

郝雲放下吉他,瞬間又恢復到不靠譜的狀態,擺出一臉不屑的表情,歪著嘴說道:

“開玩笑,樂瑜的吉他是我教的!”

………

生活又恢復如常,郝也爬在課桌上,生無可戀地望著門外走廊上悽白你牆壁,腦海裡已經彩虹過人,一記長傳,過掉三四五六七八個人,緊接著凌空一躍,倒掛金鉤,球以一道人類史上近乎完美的弧線無懈可擊地攻破了對方的球門……

肖瀟看著黑板上千奇百怪的字元發愣,目光不禁轉移到在她斜前方的那張稜角分明,皮梁高挺的側臉上,他微微抬起地看著黑板,不時低頭做做筆記,一身白淨的校服,蓬鬆的碎髮,修長的手指握著筆遊刃有餘地在紙間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