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從天齊軍裡的寡母孤兒開始，集中照料，婦人可以承擔一些庶務，孩子們就參照我們周氏族學，不過把學科不一樣。他們先學認字，而後小子們就主修武藝，娘子們學織布和廚藝……這期間，我們還可以跟一些工坊、書坊聯動，若這些商戶瞧上慈恩堂的孩子做幫工，那在隨軍之外，他們還能有些進項……”
周令儀說的是那些軍戶遺孀。
軍戶之家，軍中有男人的時候還好，一年的軍俸和餉糧養活三代五六口人無虞。
可若軍裡的那人死了，家裡又沒有繼得上的男人，那這一戶的生計就會特別困難。
身為軍戶，命從出生起都是賣給了軍中的。
善待軍屬的道理都懂，但是不能持槍上戰場的婦孺不可能還拿著那麼多糧草、銀錢養著。
朝廷算的軍餉可是要發到實際的兵頭上的，像平江軍南北壓線四百里，三十幾個營，近十萬人，朝廷發下的糧草只夠七萬軍。哪兒還有餘錢照顧這些遺孀，只能讓他們跟著駐地開荒做工，自給自足……
就算他們想要給旁人做工，軍戶人家籤不了身契，一般商戶是不敢要的。
所以，遺孤們通常只有靠同為軍戶的伯伯叔叔幫忙養著、幫襯著，等長大了能上戰場，或者嫁給另一戶軍戶家中。
別看這幾年好像無戰事，只需戰備、操練，但時不時西南的哪個司、哪個州又跑出山匪，一趟廝殺回來，總有折損。
更何況軍人也是人，也總有生病意外致死的。
軍屬如何安置，一直都是各軍的難題。
周令儀作為將軍府的少夫人，自是想好好的幫幫夫家。
“天齊說在什麼武應縣留了地方，我準備年前先去瞧瞧，仙兒可願意同我一同去？”
……
入冬的時節，北邊來一場風，便會讓南方下一場雨。
一場雨帶一場寒，前幾日還天高明媚，這幾日就陰雨連綿。
好不容易晴一日，周令儀就拉著徐仙兒出門了。
徐仙兒本不想來的，她在將軍府裡已經拒絕了周令儀，只不過離開將軍府時，被周令儀的“苦肉計”給攻破，又鬆了口答應她。
那日，離開將軍府時，周令儀捨不得她要親自送她出門，一瘸一拐，走得極慢，拉著她的手說著她在武州沒有親友，夫君事忙，而她身有殘疾，能親近的人不多……
徐仙兒就這麼被“綁架”了。
武應縣西郊，原來用來安置流民的山前荒地，已被重新清理出來。
沿著先前醫帳的外圍輪廓，新打了木樁，間隔出未來慈恩堂的範圍。
三十多畝地，這是周令儀買下的地方。
到地，徐仙兒就下了馬車伸展，而周令儀依舊在馬車裡坐著。
車門大敞，侍女幫著她調換了座向，搭了畫案。
周令儀瞧了山一會兒，便怡然的在定製的案几上勾勾畫畫。
若不是面前是荒野亂景，曾用做隔離帶的山坡，新發的草根雜亂生長，毫無秩序，徐仙兒會以為她在欣賞什麼山林美景。
“仙兒，你快來幫我看看，屋舍這麼搭，行不行？”
不過一盞茶時間，周令儀的妙手就勾勒了山下講堂、宅院、武場、工坊……連向遠山亭的石階，還有春野茂林間遊戲的大人孩童……大致一幅春嬉圖。
才女，確實是才女。
同一片山的輪廓之下，景色竟是這般不同。
“天齊說，大約有百來戶人家。等安置妥當後，學堂和工坊也可以接一般的孩子和婦人……你看這樣，行嗎？”
慈恩堂雖稱為堂，但周令儀的設想則是一處莊園。
文左武右，書院連山，武接草場。
往城的方向先是兩排宅院，接著是幾個大棚子和商鋪。
周令儀的畫只有一半的風景，另一半顯然還是設想。
“書院、武場和宅院得先弄起來，其他的就大致畫畫，等確定了再起建……”不管徐仙兒的意見如何，反正周令儀自已的是挺滿意的。
“挺好。”徐仙兒真心的說。
“你話可真少。”周令儀改換著久坐的姿勢，望著前山。“這山真沒有狐狸？”
……
“神霧山是武州西向往來的要道，雖然路陡，但是來往車馬卻不少，別說狐狸，連兔子都知道這兒不適合它們住。”這次話夠多了吧。
周令儀似乎是有種魔力在身上，天然的使人對她產生憐惜和照顧之心。
徐仙兒畢竟是翻過神霧山的，山上草本雖多，但動物確實極少，估計也有太陰寒的原因。
“嗯，那連山這片就種些花木，等日子到了，還能成一片景……往望江亭的臺階得打寬些，萬一我想上去瞧瞧，抬我的轎伕也有好路可走。”
周令儀談到自已的不足，形式上有遮掩，卻也十分坦誠。
徐仙兒也對這個千嬌萬寵的娘子有些好奇，但總歸不會當面去探尋別人的秘密。
不知何時，蔣天齊也趕到了神霧山下，旁若無人的抱著周令儀共騎一馬，陪著她把三十畝地仔仔細細的瞧了一遍。
這塊平整整的土地，一眼望到頭，兩人唧唧歪歪看了一個時辰，徐仙兒只覺得無聊和牙疼。
等小情侶膩歪回來，蔣天齊不要臉的帶著周令儀一起到徐莊打牙祭。
要不是看在牛冊送來，牛兒進了棚的面子上，徐仙兒可真會翻臉。
把周令儀安置在徐仙兒的房間裡休息後，蔣天齊倒是很自覺的待在廚房幫忙燒火。
因為貴客突然蒞臨，徐春兒帶著方小燕趕忙去收拾堂屋。
廚房本就不大，擠不下多少人，那些搭手的侍女洗好碗筷，乾脆候在門外等著傳菜。
“你嫂子好看吧？”燒火郎蔣天齊的語氣得意得很。
“著實是一朵鮮花……”徐仙兒故意省了半句。
蔣天齊不在意她故意的貶低。
“她的腿還能治嗎？”這才是蔣天齊不陪著周令儀非要來燒火的目的。
“你這是嫌棄了？”
“怎麼會？你不知道為了娶錦兒，這些年我跑了多少趟周家，要不是我爹就我一獨苗，入贅周家，我都行。”
行！你真行！
“你不知道，錦兒模樣好，家世好，品行教養皆是女子典範……周家嬌養的女兒，若不是有腿疾，可是能做皇妃的……”說起周令儀，蔣天齊開始誇讚就停不下口，還不忘說明他是如何撿了漏。
蔣天齊十五歲去慶縣剿匪，遇到了陪岳母省親的周令儀，一見傾心。
不管周家多麼看不上他這個山匪之後出身的半泥腿子，一有空閒就去永樂郡守著，才守得雲開見月明。
可能是血脈濾鏡，徐仙兒覺得周令儀嫁給蔣天齊不比做皇妃差。
“她應該見過不少名醫了。”
“嗯，早些年她被接到盛京，也是周太傅不想放棄。周家這一輩，年齡合適的女兒就這麼一個，不到萬不得已，終不想放棄。”
放棄？那些價值連城的嫁妝，比肩公主，誰來放棄一下我。徐仙兒真是很想被“放棄”。
有些話，有些內情，終不能明說，蔣天齊還是問回治腿的事兒。
經過武州疫症的事兒，他知道徐仙兒在醫治上有些不一樣的見識。
徐仙兒搖搖頭，“你也說了，她四歲發病，熱瘟、疼痛、到腳骨變形，相信她現在的微跛的狀態已經是治療和保養得當的結果了。”
軟腳瘟，後稱脊髓灰質炎，多發於幼年，最直白的叫法--小兒麻痺症。
周令儀的上肢並未受影響，坐立平衡可達端正，僅步履輕微不便，這已經是治療相當妥當的結果了。
這病預防為佳，若發病後再治療，西醫手術介入也不過如此。
蔣天齊丟了一把柴，讓火燒得更旺，他有希望但並不強求一定要得到，答案好壞都只是答案而已。“我問你這事兒你別跟錦兒說，我怕她胡思亂想。”
徐仙兒直接用無聲回答他。
蔣天齊想到什麼，又補問了一句，“這病會遺傳嗎？”
這個問題，徐仙兒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不會。若你擔心，孩子出世後，我可以給他配藥。”
接種疫苗嘛，有心願購啊。
至於銀子……，算了，侄兒侄女啊。
蔣天齊滿意了，拍拍手準備吃飯了。
“皮蛋瘦肉粥？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吃？”大概是出門透了氣，休息得又不錯，周令儀的精氣神恢復得很好，看到有喜歡的，更是餓得有點興奮。
瞧了瞧蔣天齊，見他搖搖頭，又把亮晶晶的眼睛放到徐仙兒身上，“我就知道，我跟仙兒有些默契。”
蔣天齊喜歡燙口的酸菜魚，不一定是南方人周令儀的口味，所以她做了些清淡的，還作弊的用了些電子商城買的食材。
“這是煎蛋？”四方卷兒的形態。
周令儀示意侍女給她夾了一個，“嗯，好吃。這中間還流心。”
“這叫厚蛋燒？加了牛乳和乳酪。”
“乳酪？可是北書中說北八珍之一，仙兒，你不是西南長大的嗎？怎麼懂北食？”
“乳酪可不止北人愛吃，在西南更往南的地方，那裡的人也愛吃。我不在意南北，只在意口味。對我味兒了，就是好吃的。”
厚蛋燒就不太對蔣天齊的味兒，他還是埋頭在鹹香的酸菜魚裡。
天知道，他有多久沒有吃得如此爽快了，話都不想說了。
他能看不出來徐仙兒不待見他來蹭吃的，那還不是他這一個月，大半月軍帳吃粗食，小半月回將軍府陪周令儀吃甜食。
他一個漢子，怎麼會不想念大魚大肉，尤其還吃過徐仙兒的手藝。
徐春兒一家躲在西廂房裡用飯，堂屋就他們三個人和伺候周令儀的侍女。
周令儀整個人很輕鬆，他算是知道蔣天齊為何對徐仙兒另眼相看了。
光是眼界和廚藝，與她隨便聊聊都收穫頗多。
還有傳聞中的膽識、身手和醫術，除開出身，這樣文武兼修卻不自大的娘子，可不多見。
“西南越山後還有陸地？我只知道我們永樂郡往南翻過山就是平灘和海島了。”
“天下廣大，山外有山……”
周令儀決定了，她要跟徐仙兒做好姐妹。
這點正合蔣天齊的意。
蔣天齊也看出來了，在徐仙兒這丫頭面前，擺家世官威，不如娘子間抓抓臂袖，眨眨眼、嘟嘟嘴……
犧牲小甜妻的色相，以後必定能長期改善伙食，值！
慈恩堂的進度是快的，書院的構造完全參照了周氏族學，武場由蔣天齊帶人平整。
短短一月，慈恩堂的建築大體都架出來了。
徐仙兒給周令儀的建議就是居住區只要乾淨規整的土磚房即可，千萬別把救濟做成了享受。
至於工坊，徐仙兒建議慈恩堂可闢一個製藥工棚。
神霧山的草藥還是挺多的，在徐仙兒的記憶裡幾乎隨處可見黨參、獨活……
讓李鍾進的徒弟帶著這些軍屬進山採挖、然後就地炮製。
獨活是一味下祛風行溼散寒的藥，可活動氣血，祛散寒邪，消癰腫，治賊風百節攻痛，定少陰寒鬱頭疼。
對準病症，軍營裡或是老殘久病者一定用得到。
而黨參味甘，性平。
有補中益氣、止渴、健脾益肺，養血生津之效。
可用於緩解懶言短氣、四肢無力、食慾不佳、氣虛、氣津兩虛、氣血雙虧以及血虛萎黃等症。
功效與人參相似，惟藥力薄弱。
治一般虛證，可代替人參使用。
黨參對比不上遼部的人參，可平常保養也是佳品。
久病肺咳、女子生育後的氣虛都可以用到黨參。
黨參製藥後，除了供給平江軍，徐仙兒還有兩個想法。
“第一，是做藥膳。山地不適合耕種，但可以養雞，慈恩堂可以一手黨參一手雞，實現食療佳品黨參雞湯的自給自足，不僅能犒勞平江軍的將士，若能在餐館售賣，還能增加收入。”
“第二，是做產後護理。”
產後護理？
說開一家餐館，黨參雞湯做招牌湯品，周令儀懂。
這個她覺得可行，永樂郡人，尤善煲湯。
她可以從老家請個湯品廚子做永樂湯館，加些武州特色。
可產後護理是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