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如流水,很快就到了盡頭,桌面的殘羹冷炙被撤走後,村民們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堆籮筐,由桑耀領隊朝著大桑樹去。

祭神的桑葉不能隔夜,越新鮮越好,因此一般選擇現摘。

村民在桑樹上搭好四架木梯後,朝著四個方向分別上樹,樹下有人將籮筐高高舉起,裝滿一個,再換另一個。

等所有筐都鋪滿綠葉後,他們才收起木梯,隊伍抬著一筐筐桑葉去往神廟。

通往神廟的道路旁,羅列著兩排乾枯的馬頭,每個馬頭上,都趴著一條體型肥碩的蠶。

神廟前,擺放著三個巨大的方形香爐,裡面插滿了點燃的香,煙霧嫋嫋遮天蔽日,將老舊的神廟映襯得如同陰曹地府。

以香爐前為起始點,村民們按照輩分順著來時路依次往後跪,香爐兩側合奏著曲調古樸厚重的祭樂,場面盛大而壯觀。

叩拜過後,村長站起身來,有人不知從哪裡牽來一匹馬,停在神廟門前。

常叔本來正跪在人群中,抬眼時看見那馬,頓時變了臉色,當下也不及多想,直接衝了上去。

“大駒!”那匹黃黑色的馬,正是小駒的母親。

幾名年輕力壯的男丁將他攔住,他無法上前,只能焦急地看向村長,“阿叔,大駒怎麼會在這裡?”

村長笑著安撫道:“你先別急,今年的祭祀有些特殊,需要一個祭品,所以我們臨時把大駒牽過來頂一下,不過你放心,等祭神日過了,村裡會賠償你馬錢的。”

常叔十分焦急,“這不是錢的事,大駒我已經養了很多年了,等等……祭品?你們想殺了它?不行!絕對不行!!”

村長用一種平靜略帶責備的眼神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個畜生罷了,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祭神日,你怎麼如此拎不清?”

常叔還要爭辯,芸豆和許長山已經從後面擠上前來,慌忙將他拉住低聲勸道:“爹,今天是大日子,您可不能就這樣鬧起來。”

常叔氣得滿臉通紅,“他們沒問過我的意見就直接將大駒搶走,要把它殺掉,那可是我從小養到大的馬啊!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芸豆小心翼翼看向周圍,發現所有村民都在注視著他們,村民們的神色跟村長十分相似,平靜中帶著譴責,陰沉的目光像是要將常叔穿成篩子。

她跟許長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面上的忐忑和恐慌。

在靈桑村裡,祭神日高於一切,因為這關係著村子一整年的命運,若再放任常叔鬧下去,恐怕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想到這裡,芸豆連忙將常叔往回拽,可憤怒之下,他的力氣變得非常大,夫妻倆加起來愣是沒拖動他。

眼看他就要掙脫束縛跑上前,村長示意幾個年輕男丁將他按住,自己走到廟前,接過牽馬人手裡的刀,重重朝大駒脖子上砍去。

“不要——!!”常叔目眥欲裂,卻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刃劃開馬皮,伴隨著大駒的哀嚎,濺出大片血花。

由於大駒掙扎得太厲害,村長不敢再靠近,只能將刀遞還給牽馬人。

常叔認得那個人,他是村裡的獵戶,還從祖輩那裡傳承了一身殺豬的手藝,平時村裡有什麼紅白喜事,都會去請他殺豬。

刀入手後,他動作利落地結束了大駒的性命,當看到大駒的身體失去生息重重砸落到地上時,常叔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大駒……”

獵戶卻並沒有就此停下,他半跪在旁邊,開始剝大駒的皮。

常叔臉上瞬間爆發出強烈的恨意,他剛要上前阻止,卻聽得一聲嘶鳴,一匹四腿白色的棕黃色大馬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將獵戶踢倒在地。

“小駒!”常叔驚呼著撲上前,想要拉住那條被它掙斷的韁繩,它卻避過常叔,一邊用頭蹭著地上的大駒,一邊低低嗚咽,其聲悲切,令人聞之落淚。

但很顯然,在場的大多數並不是人,相較一匹死去的馬,他們更在意被毀掉的祭祀。

“抓住它。”村長招呼著幾名男丁上前,想要將小駒制住,常叔見狀,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力氣,猛撲上去將它往外扯,“快走!快走啊!”

小駒悲傷地望著大駒不肯離開,這時眾人已蜂擁上來,就連原本跪著的村民也三三兩兩起了身朝前湧來。

芸豆和許長山暗叫不妙,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很快心有靈犀地分好工,芸豆回去找小海,許長山上前幫著常叔拽小駒。

就在場面亂作一團時,一道突如其來的銳鳴聲衝破天際,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停了下來。

他們死死捂住耳朵,神情痛苦地看向神廟內。

“糟了,蠶母發怒了。”村長臉色大變,連忙讓人將桑葉往裡抬,可第一個筐才抬進去,村民就痛苦地癱倒在地上。

村長咬咬牙,自己拄著柺杖往裡去,其他人想阻止,卻被他喝住,“你們都留在外面,不許進廟一步!”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他平安無事站在殿中,確認自己沒事後,他微不可察鬆了口氣,轉身將殿門關上,自己朝著後面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