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榕忍著身上的疼痛,艱難地坐起身,環顧四周,眼裡有幾分迷茫。
看出她在忍疼的時候,相柳幾乎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想去扶她,回過神來,又趕緊將手背到身後,佯裝無事。
他張了張口,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你……”
聽到聲音,相柳抬眼去看,耐心等著她的下文,赤榕卻只是一味地盯著他。
“你想說什麼?”他問。
赤榕搖搖頭,慢吞吞地挪了個空位出來,拍了兩下。
相柳疑惑地歪頭看她。
“坐過來。”
相柳遲疑著沒動。
他怎會看不懂赤榕的意思,從前她也是這般叫自已過去的。可現在,他分明只是個意圖輕薄她的陌生男人。
赤榕也學他歪頭,微微一笑:
“怎麼,多年不見,生疏了?”
相柳露出驚訝的神色,心中暗喜,面上仍是風輕雲淡的模樣,揮手隱去面具,露出真容。
“你如何認得出我?”
赤榕自信地揚了揚頭,說道:
“你以為戴個面具我就認不出來了?好歹我也曾做過你四十年的師父,哪有師父認不出自家徒弟的道理。”
聞言,相柳冷哼一聲:“是嗎?我怎麼不記得,我何時認了你做師父?”
“嗯,沒認過。你走路的姿勢都是我教的。”
“…………”一句話堵的相柳啞口無言。
說來可笑,彼時他剛被赤榕救出,在鬥獸場廝殺多年,相柳獸性未褪,一舉一動仍帶著野性。赤榕嫌他粗俗,便按著家裡的規矩教導他行走坐臥。
他也真的聽話學了。
明明最不愛被束縛,卻還是為了那一點溫暖妥協。後來,當他真正用到那些繁雜的禮儀時,心底便十分慶幸自已曾學過。
“你不坐過來,要我自已走過去?”她語氣無奈地說。
相柳只略微思慮,便從容不迫地走到她身邊坐下。他還記得剛才看到的。只是手臂就已經傷痕累累,其他地方…他不敢想。
其實從醒來的那一刻,赤榕就知道身旁的人是他。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站起來,赤榕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相柳面上戴著冰瑩面具,一襲白衣飄逸出塵,身姿修長挺拔,如月光銀白的髮絲隨意地披散著,額前有兩縷碎髮垂在兩側。
面具下的五官俊美妖異,一雙黑瞳沉靜如水,透著蝕骨的寒意。
果然是長大了,比起當初,更添了幾分清冷。
只是衣襬的血汙十分破壞美感。
“你怎麼把自已搞成這副樣子?”赤榕心疼地問。
她想去碰相柳左臂的傷,手剛抬起來,就被相柳握住。
“這話該我問你。”
赤榕神色一滯,見他眼神一直盯著自已的手臂,似乎頗有慍怒之意。她無端感到忐忑,不自在地抽出手。
“我,一時疏忽。”
“什麼人能傷你至此?”他清楚赤榕的實力,當年便望塵莫及,哪怕自已如今已成了大荒境內數一數二的高手,也自認依舊敵不過她。
她沒辦法坦誠相告,口中吞吞吐吐地說:“沒人傷我,這,是我自已不小心弄的。”
這話聽在相柳耳朵裡,就變了個意思。
“怎麼,你活夠了?”
“當然沒有!”
“那是為什麼?”他逼問道。
相柳實在不明白,他記憶中,從前那樣鮮活熱烈的人,只不過五百年,再出現在他面前時,就像個破布娃娃般,眸色黯淡,滿身傷痛,連笑都十分勉強。
他看到赤榕依靠著樹緊閉雙眼,那一瞬間,他心裡的害怕更多過喜悅。
多少次他設想過兩人可能重逢的場景,卻從沒有一種,是讓他會感到那樣無助的。
面對他的咄咄逼問,赤榕默不作聲,偏頭躲避著他的目光。
僵持了一會兒,相柳突然鬆了手,冷著臉起身就要往外走。
“相柳!”
他腳步一頓。
“哎呦,好疼。”
相柳哪裡聽不出來,她這可憐巴巴求安慰的語氣就是裝的。從前每每相柳不耐時,她就會裝可憐,相柳總是心軟。
這次也不例外。
面前就是帳簾,抬手掀開就能出去,可他就是邁不開步子。他的拳握了又松,鬆了又握,最終還是選擇妥協,轉身回去。
赤榕默默鬆了口氣,她沒有把握,這麼多年過去,相柳還會不會吃這一套拙劣的把戲。
總歸自已是虧欠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