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帥可是聽聞,十六國時期,冉魏王朝的王?”浮黎將雙刃矛擱置在了面前桌案上,含笑看向張京丁,只是笑意清淺,未達眼底。

張京丁不知為何要提及一千六百年的十六國冉魏,他書讀得少,對於歷史更是研究甚少,這大半輩子,年少時是為了生計,青年之後,亦是為了生計。

“張大帥可願小憩一會兒,黃粱一夢,可解多日來的驚夢。”

若非是董染再三言及這個“浮世三萬”的老闆娘是個能人,他定要將她與神棍混為一談了,只是,在觸及到她的眼神時,那種悲天憫人的憐憫,讓他心中生畏。

方才那一瞬間的想法,像是在褻瀆,心下一驚,連帶著身子陡然間一驚,冒了一身的冷汗,明明只是一個眼神。

“張司令,臥榻已備好,請隨我來。”傅掌事走上前來,引著坐在那裡的張京丁,看向大廳左側的一向,沿著廊道,裡面是一間間房間。

董染起身,朝著張京丁點了點頭,眼神示意他不用擔心,這裡很是安全。

連日來的噩夢卻是擾得他疲憊不堪,每每睏乏之時,卻又不敢睡,強撐著精神,只覺頭痛欲裂。

站在房門前,傅掌事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一股檀香撲面而來,輕輕悠悠,讓人心生安神之感。

房間內的陳列很是簡單,一方臥榻,一套桌椅,桌案上焚香的是一個三足鼎爐,嫋嫋輕煙自鼎爐中飄出,一室異香。

張京丁躺在臥榻上,和衣而眠,原本深攏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不一會兒就發出了均勻地呼吸聲。

董染和浮黎出現在張京丁下榻的房內,看著躺在那裡熟睡的張京丁,彼時桌案上的雙刃矛發出“錚錚——”的刀鳴,似乎有些狂躁。

刀鳴聲越來越大,像是要擺脫控制一樣。

董染心中大駭,面上更是驚慌,她看向浮黎,只見她坐在案几前,不慌不忙,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手中慢慢搖著一把紙扇。

“老闆娘,這雙刃矛為何會產生刀鳴聲?這麼久以來,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就像是……”董染在組織著語言,思考著如何說才最貼切,“就像是有無形中的線在操控著他,讓他狂躁。”

“董皇后,一旦器物中的他醒來,一切便成定數。”浮黎沒有回答董染的問題,只是輕聲提醒道。

董染看向浮黎,那雙眼睛除了悲憫,還有一抹她瞧不懂的晦暗,可她不悔。

“只求老闆娘能夠救他,千年囚禁,這懲罰已經夠了。”

董染跪倒在地,字字鏗鏘,卻也字字泣血。

這世間,無人比她更懂他,一千六百年的囚禁,於他而言,也該贖清當初的罪孽了。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王,經受千年暗無天日的囚禁,百年醒來一次的困獸之鬥,也定是他最是折辱之時,當初不如殺了他,不如就讓他歸於一柸黃土。

“自作孽,食其果,你非他,又怎知這千年來,於他而言是懲罰呢?”浮黎不急不緩,輕聲回道。

董染跪在浮黎的面前,她離案几不過一尺之距。在聽到浮黎的話,她幾近失控的抓著案几的邊緣,低聲嘶吼。

“不是懲罰嗎?魂魄囚禁於這雙刃矛之中,無法轉世輪迴,當初那個開闢冉魏的王,兜轉千年的光景,只能夠隨著一柄長矛器物隨波逐流,這怎麼不是懲罰!”

嘴角扯出一抹慘烈的笑,卻更像是譏諷,她略有些失魂的盯著雙刃矛,原本還在發出刀鳴聲的他,又是安靜了下來,好像剛剛的那陣陣刀鳴都是錯覺。

刀刃泛著寒光,董染伸出手來,動作輕柔的撫摸著,像是在撫摸愛人的臉龐。

浮黎只是靜靜地看著,片刻後輕聲說道:“你先起來,或許有些事情,你可以親自問他。”

董染的眼眸中燃起一絲亮光,那抹亮光慢慢擴散,她抓著浮黎的衣袖,不疑有他,聲音中帶著期待的欣喜,“他……還會記得我嗎?”

浮黎輕輕搖頭,卻沒有告訴她必定的答案,“你可以親自問他,是否還記得你。”

坐於案几前,青銅菩提三足鼎爐的香悠悠然的飄來,浮黎揮手而就,虛空而畫,絲絲縷縷自雙刃矛中流出,食夢錄臨於虛空,空白的書簡上,慢慢出現出金色的文字:

“冉氏永曾,棘奴,魏郡內黃縣人。石家養孫,身高八尺,驍勇善戰,多有計謀……十六國時期,青龍元年,建立冉魏……

永興三年,十敗慕容恪,後因寡不敵眾,兵敗遭擒,斬首於龍城遏陘山。”

董染看著絲絲縷縷的輕煙,慢慢一抹人影顯現其中,那是她朝思暮想千年的人啊。

她起身,有些跌跌撞撞,想要觸碰他,可手劃過他臉龐時,觸控到的只有一片空氣。

痛意傳至四肢百骸,她看著眼前的男子,只覺心口處那空洞的地方,慢慢被填滿。

“我的王。”

她張了張嘴,卻只有這三個字。

冉閔神情呆滯,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楚這是哪裡,意識的前一秒他還在去往遏陘山的路上,可那一段路走得太久太久,久到他有些意識模糊。

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聲音太過熟悉,可他卻想不起來是誰。

“爾是誰?”

戰場廝殺,兵敗於慕容,他幾乎喊啞了自己的嗓子,所以一開口十分沙啞。

董染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她的王,忘記了她。

在千年的歲月裡,他被囚禁於無盡的黑暗中,於是忘記了她。

“我是書郡,董書郡,冉魏的董皇后,我的王,你可還記得?”

“書郡?冉魏?董……皇后”

冉閔口中輕聲呢喃著,劍鋒眉下是迷茫的一雙眼睛,他望著董染,在想她口中的這些人……

“我似乎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人?”他迷茫的說道,似乎在向董染求助。

不再是那個驍勇善戰,多有計謀的王,此時的他如同一張蒼白的紙,無甚點墨書寫於上。

“他,為何會這樣?”董染心痛的看著冉閔,可卻是對著浮黎問道,他的王,是個大英雄,不該是如此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