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裡充斥著女人的香氣,頭油的,體香的,還是什麼香水的,好像是年年浸染著,所以總也驅散不掉。

我順著纖細女人之間的夾縫擠了進去。

沒人上樓,所有人就站在樓梯前。左手邊櫃檯後面站著一個短髮女人。頭髮齊耳,略微泛黃,脖子上隱約有點深淺痕跡,藏在暗裡,看不真切,左手短袖袖口下藏著一個白色繃帶,也只露出邊邊角角,對於我們這些來客,她只是沉默地打著算盤。

有人見著車裡的人大約都進來了,著急著落腳,三兩步走到臺前,敲了敲櫃檯。“姐,我們是來做工的,我是吳姨婆那邊介紹的,說是來找楊姐。您是楊姐嗎?”

櫃檯裡的女人居然習慣性地被敲擊聲嚇到,向後縮了兩步,眼睛飄了好一會才定住神。抓住櫃檯,臉上露出討好的笑。

“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

然後一下又一下把頭髮挽到耳朵後面。

“剛才您問,我是不是楊姐?哦,我不是,我不是楊姐,楊姐還在裡屋。”她指了指裡邊的屋子。“我姓吳,叫我小吳就可以的,我被好心留在這裡做工。楊姐她跟我說過的,說今天會有人來,有人來,然後,哦哦,對,然後說如果你們人齊了,就喊她。”吳姐看了看錶,“對,她這個點喜歡看的電視劇還沒開始呢,估計在教小月亮做題。你們人齊了嗎?”

我們面面相覷,竟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在這了。

“嘩啦嘩啦”吳姐瞧見我們這樣尷尬,馬上快速翻桌上的本子,然後看了半天,找到了那天記下的數。“十...三個”然後墊了腳,舉著手指著他們一個一個數。“一 、二、三....嗯..齊了”

我看見吳姐往裡屋走了,她腳步不算慢,但是一瘸一拐的,像個跛子。

她掀開簾,進去了。

我感受到後邊又有個人擠了過來,一邊道著歉,一邊湊到我身邊,然後挽過我的手,眼睛一直向著裡屋瞧去,和這裡大部分女人一樣。

果然是張阿妹。

我沒掙開她,反而就著手抓住她手心。

全是汗,分不清是我的還是她的。

“誒,都齊了是唄”一個又響又亮的聲音從簾裡邊傳來,然後是細細微微的聲音,估計是吳姐的。然後就是簾又被掀開了,又軟又便宜的老布鞋,向來是踩不出什麼聲音的。只是恰好在這木頭做的地板上吱呀吱呀有了響動。

有人一下站我在我前邊了,嘿,我還沒來得及瞧楊姐什麼模樣呢。

我下意識就墊了腳去看,可是站我前邊這姑娘屬實高,我墊了腳還是高了小半個腦袋。我嘆了口氣,習慣性掃了一圈,準備下來。卻突然瞅見有個腦袋和別人不一樣,是低著看著自已鞋尖的。

我記得她,就坐在我邊上,也是不說話,但是我瞧見她手心老攥著一表,時不時攤開手心瞧。上邊刻了一個深深的印,好像是心字。

張阿妹是看得見的,她也墊了腳從人頭堆裡瞧,只是她位置比我巧合多了,就擱那大高個姑娘邊上一點。她大概是感受到我下來了,直接伸手推了一把,把人家推到邊上去,然後給我攬著,又到了第一排上。

人家倒也沒說些什麼。

我看見楊姐了。

是個個子不高的女人,我試著估摸了一下,好像比我還小巧些。長頭髮,但是利落地盤了起來,不是用現代化的卡子發繩什麼的,而是用簪子,一個烏色沒有任何修飾的簪子。臉上顏色稱不上多別緻,只是格外招人,也不是那種惹人親近,就是一種,對了,就是一種好人的感覺。但是卻明顯不是老好人,從舉手投足就透出一股不好欺負。上身穿的是件短上衣,只到胯上就止了,墨綠色,格外顯白,下身是條黑色長褲,不是方便做工的那種寬鬆,是恰好的修型的版。腳上的老布鞋也不是我腳上的那種純黑色,而是比黑色淺些又偏藍的顏色,還繡著花紋。

她好像我們,又不像我們。

雖然個子不算太高,楊姐也沒想過站在什麼臺階上會不會好一點的問題,她也沒走進櫃檯,只是站在櫃檯邊上。

那個高個子又往前一站,擋住我了。

張阿妹正想往前邁一步再推開人家,我一把拽住了。

“沒事的。” 我不喜歡惹事。“不過墊墊腳便能看到。”

最左邊的是個飯館子,兩層。館子前炸油條的爐子還沒撤去,已經涼了的塑封好的豆漿零零散散擺著。門口右邊透明玻璃上貼著字:家常菜,免費加飯。

我看見張阿妹一隻手攥著拳頭,低著頭起來了,越過其他女人往外走。

她路過時候,瞧見我了,對我扯了一個充滿著期待的笑,也拽了我一把,

我什麼都告訴你啦,我什麼不知道也都說啦,所以你如果因為我的誠實而看不起我,要因為我的坦誠而疏離我,那應該是你的過錯。

後悔是正常的,但是承擔代價也是應該的。

不好的事情它無論是不是解決了,都應該過去。就算是一道傷疤,還是一根拔不掉的刺,都應該學會忽視。

就算觸碰到的時候,無法抑制。

但是可以不去碰它。

我總覺得會結束的,生命還是所有問題。

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論迎來的是船伕還是擺渡人。

活得是某些瞬間,死亡確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路。

像那篇文章,走了幾萬的步。

我不明白體會,或許是小人魚的腳尖。

如泡沫散在船頭。

所以,割捨掉,就像要剪掉的指甲或者順著梳子掉落的碎髮。

總會出現無法抑制的快樂出現。

除了吸引力法則以外的期待,是確信。不是神話成命運的饋贈,是確信。

是十分確信。

很相信。

我看到的,出現在別人身上的某些無法抑制的幸福快樂。

我也會擁有。

她說:其實不太好,很想哭,但是又覺得沒什麼好難過的。會好的,自已已經在努力了。

時間不是總是這樣嗎?最後只留下一張張照片,像我還有敘述的文字。一筆一劃描摹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