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的,這種邪惡的思想又開始冒出來。這當然是不行的,在經歷過一次妥協的073對這種提前消費深惡痛疾。海市蜃樓可不止一次出現在古早卷子的閱讀理解裡。他也完全經歷過一次泡沫破碎的痛苦。不過運氣很好的是,在被送回去基地之前,他幸運地找到了另一座生活點。雖然之後他花了很多時間來確認這是集錦中的哪一個。

但是這之後是會有報復性消費的,073總是會在進入安全點的前一刻,非常具有儀式感地把東西通通消滅掉,再得意洋洋地進入新的安全點。

只是下一秒也總是會被監控器的蜂鳴搞到暴怒。

這次也不例外。

不過新材料安全點帶來的快樂足以讓他沒那麼不高興。

直到休憩完全,甚至有閒心看一場雨。

運氣不錯,在雨到來幾小時前他就到這了。

杯子裡是被加熱的咖啡味營養液,雖然沒有香味,味道也並不純正,但是靠在列印出來的藤椅上透過窗戶看雨也是一種愜意。

黑色的雨點噼裡啪啦,卻不再聚堆,再被其他高速墜落的夥伴拍打出一朵又一朵的雨花。他們只是沉默的浸透灰白的地,把它短暫的染成烏黑。

073又開始想起基地了,覺得在基地不也是一樣麼,除了他們這些從休眠倉出來的老古董,其他人都是一樣古板的好像是沒有區別。恐怕在這之中,連獨特都並不存在。

很熱,這種熱體現在越來越沉重的四肢,和浸透的衣服。耳朵轟隆轟隆的好像是被高壓轟炸了,感覺什麼都聽不見,又覺得一直有嗡嗡的聲音。其實不見得是件壞事,073想。

他淺淺的潤了一下乾癟的嘴唇,只有偷偷探出來的舌尖稍微品嚐到了甘甜。有一種身心的渴望在怒吼著多一點。還好神經還是佔了主導,說了拒絕。

或許當初人去高空彈跳也是想體驗這種感受。

生命的渴望?

忽然073的心底裡燒起來一種特別的情緒,酸酸澀澀的卻又高昂的飛起來,整個臉比裸露在空氣中被太陽直射還要漲紅,就連走路都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他更加覺得失聰是一件好事了,不然現在他耳朵邊就是難聽的刺耳的煩人的警告聲。

他還挺高興的,久違的,像是喝了假酒。

哦!真是一種古老的形容,幸虧他還能夠想得起來。

要知道,在這種奇怪的艱難的情況下,路程總是會比在行走中有事情做的人想象中來的短暫。於是在恍恍惚惚中,073看到了生活點的屋子,他努努力讓視線集中,確認那是一個新材料的屋子,臉上的笑意開始不由自主的揚起,只是有些僵硬,或許是臉上的肌肉太久沒用。

或許應該把剩下的飲用水和食物解決掉。

下過雨的天空很容易顯得亮堂,但事實上這是最差的趕路時間。炎熱和紫外線的雙重摺磨讓這段並不短暫的旅途顯得更為漫長。073很早就習慣了這樣趕路,只是難免要找些別的轉移精力的事情,不然身體的生理反應會順應警告的蜂鳴強制他很快用掉外出裝備裡面儲蓄的水和食物。於是很快就會有安全救援助手來帶他回去。073不願意,於是他就要忍著,這是賭博的代價。

一直抬頭是有些累的,翻滾的熱浪會讓人的視覺產生幻覺,而且腦子裡會不斷分析並且告知炎熱。況且前方除了看不到盡頭的地和天,什麼都沒有,也沒什麼好看的。於是073開始看地。

直到他再度站在面前,看著隔著一層玻璃裡面忙碌的內容物,走來走去卻毫無生氣,就連手上的監視器,也是一致的平直漂亮的波形。甚至連看到一牆之隔的自已,也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

他看到自已和麵前的建築之間隔了一條巨大的鴻溝,那是雨水滑落滲透進土壤的摧殘,也是歷史的流動。

他其實完全理解另一個時代的人類應該發生巨大的變化,只是他不能夠理解為什麼活著的最低標準會變成生活的約束。就像是被關在模具裡生長的植物,被迫變成優秀的樣本,卻失去了自由的權利。

他更不能理解的是,同化。他原來以為是鯰魚效應,就像塔樓,就像生活點。只是不知不覺的,大家卻好像習慣了佩戴束縛帶的生活,甚至覺得舒適。於是,一批一批被點燃的生機就像是投入無底洞一樣,被吞噬地一乾二淨。

073看著裡面的人們,忽然覺得好陌生,心臟因為悲痛而抽緊,胸腔也像是被擠壓而喘不過來氣,鼻腔酸澀的冒出水汽,確是從眼睛往下流。

突然,爆炸式的轟鳴好像穿透腦子一樣響起,心臟瘋狂的跳動,手腕的監視器再次響起刺耳的蜂鳴。

073很生氣。

準確的說,劉雨生很生氣。

他狠狠拽開手上那個一點也不牢固的腕錶,然後丟在地上,狠狠地碾,狠狠地碾直到耳邊恢復靜謐,他才一腳把東西踢進那個巨大的溝壑。

然後,他轉頭大步走去。他從未如此清晰地聽到,大聲大聲的帶著怒氣的喘息,砰砰跳動的心臟還有雨聲....清晰的敲擊在裝備上的雨聲。

劉雨生開始跑起來,飛速的,拼了命地跑,切換的空氣還是乾燥地讓他喉嚨咳出了鐵鏽味,直到並不應該聽見的風聲也好像出現在耳邊。

他突然意識到,他擊碎的是來自遠方的轟鳴。

他也當然不知道,當門關上的那瞬間,也沒有人回頭。

後來他總是遠遠的眺望那個建築,在心底裡稱頌它,更何況就連當初身在其中的時候也總是會為這樣的偉大而震撼。

於是073義無反顧的走出去了,他覺得他有點像義士,決絕地有些光輝,可是他又不願意讓波動的監視器顯得他好像是因為恐懼。

於是他偽裝著自已只是走出去。

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