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某間客棧。

唐絕坐在窗邊,手握酒杯,聽著風聲掠過,內心卻如同死水般,沉寂不驚。

窗外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想來該是相當熱鬧吧。但,看不到的話,又有何用?只會覺得嘈雜罷了。

依稀記得那孩子小時候,想要逛年會花街,找不到別人了,便只好找上他,卻是不肯示弱,乾巴巴地說:喂,唐絕,帶我去玩!

他雖是神情冷淡,卻仍是牽起她的小手,帶她上街。看著她,像只脫離約束的小鳥,東奔西竄,時而回過頭來,一臉歡笑。

那些畫面,在名為時光的剪刀中,被切割成碎片,沉落死海深處。如若那件事情沒有發生,現在的他,還能看到這份歡聲笑語嗎?

……不,已然發生的事情無可改變。他竟會追憶起這無聊的過去,是內心開始變得軟弱了嗎?

唐絕將杯中的酒緩緩飲盡,清香入腹,卻沒有平息手臂的傷痛。那些風止瀾造成的痛楚,反而越漸清晰起來。

“總有一日,我會奪回所有失去的東西。”唐門。天下。還有……愛。

男子的言語雖是冰冷淡漠,卻透著天下披靡的決絕堅韌。

正在這時,一名手下敲門進來,在他身前俯首跪地。

“主子,吾等已查明趙靈兒的去向,她今早剛被人抬進煙雨樓。”

“煙雨樓?那是百花繚亂的地盤吧。”唐絕回想起蒐集到的資訊。

“是,所以吾等未能深入調查。但,在街坊之中打聽到另一訊息,不知對主子是否有用。”

“說。”寥寥一字,卻盡顯威勢。

“昨夜有一名叫做‘若兒’的新人登臺,被人用五百兩銀票拍下,創下煙雨樓史上最高拍價。”

唐絕對煙雨樓的事情並無興趣,但這新人的名字,卻讓他隱隱好奇:……若兒?有點意思。

“今夜,便去看看吧。”五毒珠他志在必得,而那巫後之女趙靈兒,更是不可留下的禍患。

“是!屬下即刻去張羅人手!”那手下正要退出房間,卻聽見唐絕答道:“我一人去即可。”

“可是,主子孤軍深入,若是有所閃失,只怕諸位弟兄響應不及。”手下不免擔憂。

“不過是尋花問柳罷了,能有何閃失?風侯府一戰,影蜂元氣未愈,不宜再挑起事端。”

“屬下明白了,屬下會帶領眾兄弟在五百米外潛伏,若是主子身臨危機,請速用煙火訊號!”

說完,這名手下便恭敬退去。唐絕仍是聽著窗外的風聲,悠悠小酌,同時思憶浮沉。

那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曾有一次死死拽著他的衣角,說:喂,唐絕,帶我去逛青樓吧!

如此的任性,如此的讓人驚愕。回想起來後,男子的嘴角邊,留下一絲忘卻的笑影。

多年以後,那個女孩竟是得償所願。現在的她,若真是身陷於煙花之地,又會作何感想?

黑衣男子原本的肅殺之氣,漸漸收斂起來,剛毅的臉上,留下一份柔和,象徵著逝去的美好。

另一邊,煙雨樓的廂房裡,兩道人影相偎在一起。

月兒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靈兒流浪了這麼久,一安下心來,便沉沉睡去。

唐若水躺在靈兒身邊,將她抱在懷裡,感受著這份嬌軟,靜靜凝視她那張可愛的睡臉。

在那個世界,她是獨生子,一直想要個這樣的妹妹,沒想到,卻在這個世界得以實現。

只可惜,她已經不是“哥哥”,而是“姐姐”了嗎?也許,她開始離自已的過去越來越遠了……

唐若水以為白天會就這樣悠閒度過,但當徐娘敲門進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已想得太天真了。

她當然知道徐娘來這裡有何目的,是以當她以身體不適為由,問徐娘能不能休息幾天時,得到了這樣的答覆:“你若是真要來‘那個’了,我們自會請頗有經驗的大夫前來診斷,因為很多剛進樓的姑娘,都喜歡像你這樣動歪腦筋,謊稱自已來這個來那個的,一旦被發現造假,得到的教訓足以讓她們銘記一輩子。而且,就算是真的,也僅僅不會行房,陪酒接客還是要做的,吹拉彈唱還是得學的!”

唐若水已是心灰意冷,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熄滅了她心中的微小期望。當徐娘問她還要不要讓大夫看看時,她連忙搖頭。

也是,她本身就不是什麼聰明絕頂的人,這些鬼點子,早該被各位前輩們用爛了才是,這青樓又怎會沒有對策?

於是,唐若水黯然一嘆,只好依著徐娘的意思,繼續學起陪客請酒之道,以及床頭交合的銷魂技巧。

一天下來,各種離奇招式,直聽得唐若水面紅耳赤,躍躍欲試——前提是,她還是個男人的話。

可惜,她自已受這折磨也就算了,本想讓靈兒再睡上一會兒,誰知陳媽媽有令,讓這孩子也必須跟著學習。

靈兒這樣純真的孩子,自然不懂得那些專業術語,卻又勤學好問,偶爾來上一句:“若水姐姐,落紅是什麼意思?”

想來,這丫頭還沒有第二次發育的徵兆,唐若水又不好過多解釋,只好跟她說:“等靈兒歲數到了,自然就會遇上了。”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待到徐娘說起那些床頭技巧時,她又好奇地問:“若水姐姐,老樹盤根是什麼意思?”

唐若水聽在耳裡,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只好胡謅道:“是一種很厲害的鎖敵技巧,專攻男人下路,太過陰險,靈兒不要學。”

“哦……”女孩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繼續聽了一會兒後,忽地又問:“若水姐姐,這觀音坐蓮又是什麼意思?”

唐若水聽完,不免在心中吶喊:蒼天啊,讓她一頭撞死算了!真要她來禍害這朵純潔的鮮花嗎!

“咳,這觀音坐蓮嘛,顧名思義,就是觀音坐在一朵蓮花上,指的是一種很深奧的境界,靈兒不需要理解。”

剛說完,徐娘就冷眼罵道:“一派胡言亂語!”隨後,她不顧唐若水的阻攔,向這女孩詳細講述了其中的真意。

靈兒雖從未聞男女之事,但也到了情意萌發的年紀,又天資聰慧,很快便理解了那些“姿勢”,不禁小臉羞紅,忸怩地低下頭來。

她按耐著慌亂的內心,顫聲問:“……若,若水姐姐,要是靈兒以後有了喜歡的人,也得跟他做、做這般害羞的事情麼?”

唐若水只好安慰道:“不要著急,等靈兒長大了,有了心上人,再慢慢考慮這些事情吧。現在,還不是時候。”

“嗚……嗯。”女孩乖巧地應了一聲,隨後目光灼灼地看向唐若水,問:“若水姐姐已經做過這事了麼?”

看著那天真無邪的嬌羞小臉,唐若水此時已是欲哭無淚:這娃子,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她不禁回想起那骯髒的夜晚,風止瀾的身姿隱隱顯現在眼前,留給她的只有痛楚和噁心。

最後,唐若水撫額輕嘆,無奈道:“沒有用過這些姿勢就是了……”

就在唐若水面對趙靈兒的詢問焦頭爛額之際,煙雨樓偏僻角落的一間小屋中,不時傳出血肉撕裂的聲音。

經過這裡的行人,雖不知道里邊發生了什麼事,卻也聽聞過關於此處的謠言,是以對其避而遠之。

此時,小屋裡,心情煩躁的緋月,正不斷撕扯著身下那具已經沒了氣息的屍體,屍體還留有餘溫,因她的舉動而鮮血四濺。

隨後,緋月將沾滿溫潤血液的手湊到嘴邊,伸出小舌舔上一口。腥甜的味道,在口腔瀰漫,卻平息不了她心頭的躁動。

“不對,不是這種味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光是回想起那種甜味,就如此的讓人慾罷不能,啊啊啊!!”

緋月一手刺穿那具屍體的頭顱,惱怒道:“為何那種甜味,只出現在唐若水的身上!——對了,把她做成人偶吧,砍掉四肢,像家畜一樣飼養著,一點一點品嚐她的血肉,待到她的傷口癒合,再一點一點地割下來,不停地迴圈下去。……我已經忍耐不住了。”

身形嬌小的女孩,站在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首上方,垂著滿是鮮血的小腦袋。待到她將頭緩緩抬起時,黯淡的眼眸中閃過猩紅的光。

夜,逐漸降臨。遮掩了星光的天空,帶著深沉的陰影。

因為小伎倆沒有湊效,唐若水今夜不得不繼續出場接客。她穿上另一名婢女帶來的衣裳,臉上輕妝點綴。

靈兒本想隨她同行,唐若水又怎捨得讓那些世俗氣息汙了這孩子的純潔,是以好生安慰一番,這才讓靈兒乖乖留在廂房裡。雖然她擔心沒有自已在身邊看著,陳媽媽可能會趁她分身乏術之際,讓人強佔這孩子的貞潔,但此刻她顯然已是騎虎難下,唯有見機行事了。

想著,唐若水暗定心神,裝出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走進迎客大堂。

眾賓客一看見她出來,目光便齊刷刷投過來,一邊品味著她的曼妙身姿,一邊竊竊私語。

“她就是那個叫若兒的新人,長得還真不賴,據說昨夜登臺的最終報價高達五百兩!”

“那不是比秋葉姑娘當初還高?我瞧她相貌雖是不錯,但氣質卻是遠遠不及啊。”

“你懂什麼,她現在還只是個胚子,好生調教之後,會比不上秋葉這昨日黃花?”

“聽說現在有十幾個財爺在搶著預定她,那風流虎爺會對登臺的新人兩夜留情,也只在秋葉身上出現過。”

“今夜是虎爺要了她,明夜又該輪到哪個權勢?我等常人想品嚐她那身酥骨的滋味,不知還要等多少時日。”

“你就想吧,只怕到時候,她的身價都及得上秋葉姑娘了。若是我有千金身家,倒也甘願為她一擲啊。”

唐若水一邊聽著這些賓客的瑣碎言語,一邊為今夜該如何渡過一劫而苦惱。忽然,她留意到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分外肅穆,與這紙醉金迷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他蒙著眼巾,坐在偏僻一角的席位上,靜靜地喝酒。

有幾名陪妓在他身邊坐下,笑臉盈盈地想要討好他,卻見他丟擲幾兩碎銀,淡漠道:“滾。”

那幾名陪妓不免面面相覷,隨後她們收起碎銀,離開坐席。

“這盲人真是奇怪,哪有人上這裡來光是自個兒喝悶酒的?”

“興許是嫌我們這些庸脂俗粉配不上他,等著大牌人物登場吧。”

“就是不知他等的是這裡的頭牌秋葉姑娘,還是那新來的若兒了。”

這幾個女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從唐若水身邊經過,暗地裡還幽怨地掃了她一眼。

唐若水對這些目光並不在意,此刻她正盯著那黑衣男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唐、唐絕!?他怎麼到這裡來了?壞了,該不會是衝著我來的吧!?

想到前兩日發生的事情,唐若水就覺得脖頸隱隱作痛,小身子止不住一顫,連忙避得遠遠的。

她覺得自已是有點慫了,為何要怕一個雙目失明的人,有這麼多的賓客這裡,他總不可能光憑著氣味找到她吧?

其實唐絕早已在這萬花叢中,聞到了那一絲熟悉的氣味,又聽見周圍的人討論若兒,對她已是瞭然於心,只是默不作聲罷了。

正當唐若水放鬆警惕之際,她的腰肢忽然被人一把攬住,一個男人從背後貼上來,吸吮著她脖間的香氣。

這親密的動作,引得唐若水全身發麻,直起雞皮疙瘩。隨後,耳邊傳來她極不想聽見的聲音。

“我的小若兒喲,想虎爺沒有?”將她抱進懷裡的,正是昨夜差點上了她的男人!

此刻,虎爺那雙手又不安分起來,一邊撫上她的胸脯,另一邊眼瞧著就要往她的身下探去!

唐若水大驚,連忙抓住那隻伸往下邊的手,僵笑道:“當然想。虎爺先別鬧了,這兒人多,若兒怕羞。”

虎爺大笑道:“哈哈哈!就是得讓他們知道,你若兒是我虎爺恩寵的物件。來,讓虎爺親一個!”

說著,那男人就捏起唐若水的臉頰,那片散發著腥臭口氣的嘴唇,就要朝她的櫻唇上貼來。

“唔,別……”周圍賓客都在期待著這一幕到來,唐若水卻心急如焚,唯有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那名黑衣男子。

——唐絕大混蛋!你妹妹就要在眼前被人欺負了,你還坐在那兒悠閒喝酒,還不快點來救人!

黑衣男子卻似是沒有覺察一般,悠悠飲盡杯中酒。這舉動,瞬間熄滅了唐若水心中的希望。

是啊,剛才自已還盤算著如何躲開他,一轉眼,卻又奢望他出手相救。唐若水啊唐若水,你究竟有多下賤……

正當女孩小手緊握,身子發顫,準備閉上眼睛硬接這噁心的一吻時,唐絕緩緩放下酒杯,淡漠道:“她是我的女人。”

雖然聲音並不大,卻充滿威嚴的氣息,瞬間掠過全場,有種莫名的強勢,震懾住了所有人的心。

眾人皆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角落處的黑衣男子。那虎爺聞聲,也是一怔,詫異地看過去。

“那邊的瞎子,你剛才說什麼?”虎爺以為是自已聽錯了,不免詢問一遍。

唐絕面向他,淡淡道:“你懷中的女人,今夜要陪的是我。還不快放開她?”

“他孃的,你小子這麼囂張,知不知道老子是誰!?”虎爺惡狠狠地瞪了唐絕一眼。

唐絕面無表情地說:“不知道,也無需知道。我只曉得,青樓這種地方,認錢不認人。”

只見唐絕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扔在桌上,說:“一千兩,買她這一夜。”

眾人瞬間轟動。竟有人願意為這新人一擲千金,只怕明日開始,她的名聲將不亞於頭牌!

見此人出手如此闊綽,虎爺面色一沉,下意識摸了摸自已的衣兜——他今日只帶了四百兩來。

“哼!煙雨樓乃江南第一青樓,信譽最為重要,凡事都要講究個先來後到,本大爺昨夜已經訂下她了,你給我排後邊去吧!”

眾賓客聞言,紛紛點頭稱是,唐絕卻是不急,自顧著斟酒小飲,這才說道:“我想你是囊中羞澀,才會搬出這般牽強的理由。也罷,只要你將這女子讓予我,這另外的一千兩,就當作給你賠個不是吧。”說罷,他從懷中又取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眾人頓時譁然。

虎爺面色鐵青,吼道:“說什麼笑話!我虎爺會將這區區一千兩放在眼裡?”

唐絕平靜道:“你也不必如此焦急,不妨問問你懷裡的女人,她更願意跟誰。”

“啊?這個……”唐若水犯起難來。

這兩人,一個會讓她九死一生,一個會要了她的貞操,這兩邊不是虎口就是狼穴,讓她如何選擇?

正當唐若水遲疑不定之際,唐絕緩步上前,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我現在要滅了你,亦是輕而易舉。”

這不明擺著是在暗示她,不順從他的話,就讓她即刻消失嗎?唐若水小身子一顫,連忙推開虎爺,投入唐絕的懷抱。

“這位公子英俊帥氣,甚得我心,若兒今夜就陪他了。”唐若水依偎在唐絕懷裡,假意媚笑,同時不免為自已的命運擔憂。

虎爺大怒:“你這吃裡扒外的臭娘們!好,你倆給我等著,看我不帶人來修理你們!”他撂下一句狠話,眼看就要離開。

陳媽媽聞聲趕來,連忙恭維道:“哎喲!虎爺您莫生氣,我們這樓裡俊俏姑娘多著呢,老身讓她們免費伺候您便是了。”

說完,陳媽媽又轉而對唐絕笑臉相迎:“這位爺出價千兩,又得了若兒歡心,今夜她理當陪您才是!來人吶,送他們去廂房。”

下人得令,連忙上前,為唐絕引路。虎爺看在眼裡,更是怒火攻心,罵道:“好哇,陳媽媽,這麼多年的交情,我算是看清了!”

陳媽媽拉住他,見唐絕走遠,這才悄聲說:“使不得呀!虎爺,您也不想想,這人一出手就是兩千兩,眉頭都不皺一下,想必身份了得,哪是您這身家惹得起的?若是莽撞碰了大人物,你這條小命還要不要了?”一句話,點醒虎爺,暗道自已沒有魯莽出手。

“可眼睜睜看著到手的鴨子飛了,我哪能咽得下這口氣!?”虎爺一臉氣憤。

陳媽媽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笑道:“虎爺莫著急,其實我這兒還有一位嬌滴滴的新人,正等著您品嚐呢。”

聽陳媽媽描述,那新人才年方十二三,正是含苞待放的歲數,又是個國色天香的好胚子,虎爺不禁流下口水。

“還有這等好貨色,你這婆娘居然掖著不拿出來?快,領我去看看!”男人眼中盡顯色意,已是按耐不住。

此時,尾隨唐絕走進二樓廂房的女孩,還並不知道,另一道危機,正要降臨在趙靈兒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