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嫣見趙瑗的傷口明顯癒合,可仍舊無法下床走路,於是請大夫來複診,大夫把了趙瑗身上好幾處脈,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有一隻箭羽傷到了神經,那根神經連著左腿,劉嫣一聽急了,問,不會跛了吧,大夫神色十分難看。
趙瑗不像劉嫣這般憂慮,反而還勸她不要著急。
大夫只說,再等些時日,或許有轉機,也不知是不是安慰之詞。
這日劉嫣去林子裡摘果子,想給趙瑗補充維生素,促進藥物吸收。
林子裡有一片李子樹,還有一小片山楂樹。
劉嫣不僅摘了滿滿一籃果子,還撿到了一個身負重傷的小郎君,也不算她撿到的,是她沒看清,想坐在草堆上休息,一屁股壓著那小郎君的傷口了。
她把小郎君藏在了山腳附近一個廢棄的草屋,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那少年是金人。
“我說的話,你聽不懂是嗎?”
反正小金人說的話,劉嫣是聽不懂的,看他的反應,應該也聽不懂漢話。
不過人與人透過眼神、語氣、手勢,也是能進行基本的溝通的。
“你在這裡好好躲著,不要給別人發現了,晚一會兒我會過來給你包紮,也會拿食物和水過來。”
小金人雖沒聽懂,但是眨了眨眼,算是點頭。
劉嫣這些日子察覺到,鎮子上的百姓提起金人來各個紅著眼,她甚至想象得出,往村裡丟一個金人,下一秒就會被拆骨剔肉,大家分一分烤了吃了。
那個身負重傷的小郎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若這裡是戰場,當然死不足惜,可這裡是宋國的鎮子,這裡住著一百多戶宋國人,劉嫣不認為一個和自已差不多大的少年,應該淪為洩恨的靶子。
當晚,劉嫣料理好趙瑗後,謊稱自已去東家娘子那邊洗澡,偷偷用乾淨衣裳裹著藥包,去到了山腳的草屋。
劉嫣一出現,小金人立刻警覺了起來,可惜他傷的比趙瑗還重,而且是劍傷,想動也動不了。
劉嫣在他身旁蹲下,先給他餵了點水,然後去解他身上的甲冑,劉嫣對甲冑很熟悉,在鄂州的兩年她見過各級將士不同質地的甲冑,眼下她解開的這一副,是上等貨。
這時,劉嫣察覺小金人的衣裳邊角處都是被火撩過的痕跡,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個焚燒金人的屍坑,想起了那一小隊悄悄潛入洛陽城的金兵。
不過劉嫣沒有問,主要是語言不通。
她仔細給小金人上了藥,料理了傷口。她將甲冑扔在一旁,又給他拾了一大捆稻草,這樣他夜裡睡覺會舒服一點。
“我不能多留了,明天再拿食物過來,也會給你換藥,你好好休息。”
劉嫣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東家娘子那裡,匆匆洗了個澡,才回到了柴屋,趙瑗見她帶著一身皂香回來,又知道她喜歡洗澡洗很久,並無多心。
第二日,劉嫣在同一時間給小金人送了食物和水,這次還給他拎了一桶乾淨的井水。
“你自已擦。”劉嫣伸手遞出帕子。
見小金人一動不動,只拿虛弱的眼神看著她,她正色道:“想我給你擦也不是不行,看你這樣子還沒成年,但你跟村裡那個不一樣,村裡那個是救了我的命的,而且是我的結拜大哥,我照顧他是心甘情願的,但是照顧你,你將來要報答我的知道嗎?”劉嫣說的一本正經,想了一下,又補道:“實在沒機會報答,也要在心裡記住我的大恩大德,知道嗎?”
小金人雖然聽不懂,仍是眨了眨眼,這次還微微張了張嘴,吐出了兩個陌生的音節。
劉嫣進行了知恩圖報的教育後,擼起袖子,絞了絞帕子,開始清理他的身子,昨天劉嫣全神貫注在他身上血淋淋的傷口,不曾注意,今天不一樣,她手中的帕子拂過小金人結實有力的臂膀和前胸,才發現他雖然比趙瑗小了三四歲,卻生的渾壯健魄,肩膀寬的能遮住劉嫣面前所有的光線,腰卻細的不及肩膀的一半,劉嫣心想,到底是草原人,還是牛肉增肌效果好啊。
不知怎的,她竟想明日也給趙瑗買些牛肉來補補。
劉嫣沾了井水的手偶爾接觸到小金人的肌肉,他死死咬住牙悶哼著,那神情比給他上藥還痛苦。
擦拭了乾淨後,劉嫣胡亂給他穿上衣裳,“給你留的東西趕緊吃完,快點好起來快點滾,這屋子也不是絕對安全,一旦被村裡人發現了,把你撕吃了骨頭都不給你吐出來。”
劉嫣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又轉回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塊上好的絹紗,那料子珍貴,和她衣著打扮極其不匹配。
絹紗裡包著的是一捧堅果。
“這個留給你吃,虎口拔牙的,就剩這麼點了,一顆都不許浪費,知道嗎?”
小金人垂眼看了看,又眨了眨眼。
劉嫣承認,他的眼睛微微泛墨藍,睫毛比常人濃郁的多,眨起來很好看。
劉嫣發現,每次自已出去的時候,趙瑗都坐在炕上打磨著兩根木頭棍子,剛開始她不知道那是幹什麼用的,只以為他無聊解悶。
直到這一日,劉嫣回去時,見那玩意已初見雛形,當場就哭了,一把將其奪了過去,嚷著要拿去扔掉。
“再養養就好了,你這是幹什麼,真把自已當跛子了?”
趙瑗坐在炕上,想去拉劉嫣的衣袖,伸了伸手,夠不到。
“小嫣,我試了好幾次,走不過十步就沒有力氣了,我總不能一直躺在這間柴屋裡。”
劉嫣抹了一把眼淚,過去坐到炕頭上,“你著急回臨安嗎?可是我們兩個這樣上路,太打眼了。”
萬一再遇上殺手,老弱病殘,他們佔了弱和殘。
“或者你把腰牌給我,我去賃頭驢子,到最近的郡上找郡丞,請他給朝廷報信,官家肯定會派人來接我們的。”
趙瑗搖了搖頭。
劉嫣問:“你擔心,他未必會把訊息傳給官家,或許會直接傳到你弟弟那裡?”想了想,又道:“趙玖,他怎麼敢呢,我是官家親口封的武義郡珺,他把我殺了,以後誰給官家生孩子?”
趙瑗立即捂著劉嫣的嘴,“小嫣,你永遠都不必給父皇生孩子,不必給任何人生孩子,以後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劉嫣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想,眼下她的命若是能有些價值,就可以保住趙瑗的安危。
好難啊。。。
一個宋國人,一個漢人,一個當朝皇子在自已的國家都這樣難,劉嫣想到草屋裡那個,那是一個只有十五六歲,身負重傷淪落異國他鄉的少年,他只有一個人,此刻他的艱難與孤獨,都是雙倍的。
劉嫣站起來,又把那木棍撿了回來,放在了炕上。
“你做吧,做好了,我陪你練練。”
說著,劉嫣又想哭了。
趙瑗做好了那副手杖,劉嫣每日陪著他練習一個時辰,三日後,趙瑗已經可以自已走上一里路了。
經過這三日,那金國小郎君的身子也恢復了些,畢竟年輕,劉嫣不僅給了他“每日堅果”,昨日還給了他一塊兒水煮牛肉和少許鹽巴。
這一日,劉嫣又抱著換洗的衣裳去東家娘子那裡洗澡了。
趙瑗拄著手杖在柴屋裡繞著圈練習,突然,東家娘子端著一盤玉米蒸糕走了進來。
住在這裡以來,趙瑗從來沒見過主家的人,畢竟剛開始他只能在炕上躺著,都是劉嫣和他們交涉的。
因劉嫣嘴裡常提到東家娘子人不錯,趙瑗自是恭敬有禮。
東家娘子坐下後,說是有件事情,想和他這位做兄長的單獨談談。
趙瑗覺得有些怪異,問:“可是我妹妹日日要洗澡,打擾到東家娘子了。”
東家娘子笑道:“哪會哪會,現下天氣熱,小姑娘總是愛清爽的,阿嫣妹妹人爽利,片刻就洗好了,能打擾著誰。”
東家娘子笑吟吟說著,趙瑗面上飄過一片薄薄的疑雲。
“我來呢,是想跟妹妹兄長商量,我見阿嫣妹妹實在惹人疼,我家中二郎與她年紀相仿,正好是成家的年紀,我問過阿嫣妹妹了,說已經及笄了,既然你們兄妹親人都不在了,索性就留下來,咱們兩家合一家過,我們西邊還有間屋子,到時候收拾出來給他們小夫妻住。”
“娘子,”
聽到小夫妻,趙瑗憋不出了,“娘子心善,收留晚輩,又為晚輩與舍妹將來考慮,晚輩不勝感激,只是我兄妹還有緊要的親人要尋,不會在此地久留。”
趙瑗也不好說,我們不能和你們兩家合為一家過。
娘子也不尷尬,依舊是一副已然自家人的口吻:“我這也是跟妹妹兄長交個底,妹妹兄長自是需要好好考慮一番,找親人和妹妹嫁人,這也不衝突嘛。大嫂先回去了,妹妹兄長好好歇著。”
趙瑗見東家娘子已經跟他自稱大嫂了,怕是再不走,真要一個鍋裡吃飯了。
不過,他現在首要要知道的是,劉嫣每日出去那麼久,既不是洗澡,那是做什麼去了。
草屋裡,小金人正在吃著芝麻燒餅,劉嫣坐在稻草上望著他發愁。
就算他傷勢痊癒,他要怎麼回到自已的國家呢?
豈不是比他們想要回到臨安還艱難。
畢竟不是人人都要殺普安郡王,可這少年頂著一張金人的臉,所經之處,必是人人慾殺之而後快的。
就在這沉默的片刻,劉嫣背後亮起一束光,是趙瑗推開了草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