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嫣只在進相府的第一日與秦相公、王娘子、秦禧、林翊斐四人一同用了晚膳,自那以後,秦相公與秦禧總是早出晚歸,王娘子住的內院兒離隴晴閣比較遠,劉嫣平日也見不著她,只有林翊斐,常常到劉嫣屋裡和她蹭飯。

奸臣和姦臣的兒子都很忙,侄子怎麼那麼閒呢。

“林翊斐,你平日沒有事情做麼?”

劉嫣正在跟紅豆學繡荷包,林翊斐圍在一旁看。

“我還沒有參加科舉呢。”

“何時考?”

林翊斐露出大白牙一笑:“明年,早呢。”

“這裡怎麼弄?”劉嫣伸著手裡的粉綢給紅豆看,總懷疑紅豆的水平也將將就就。

劉嫣在心裡嘆了氣,本來這個時候,她已經是中師美院的大學生了,現在卻成了這銷金窟裡的金絲雀。

劉嫣有心學一些這裡的本事,可是紅豆不是她理想的老師。

“給我也繡一個吧。”林翊斐舔著臉道,“我的荷包早就舊了。”

紅豆在旁邊笑道:“侄郎君說笑呢,女子給男子送荷包,可不比尋常。”

“阿嫣如今是我的表妹了,也不行嗎?”

“表哥表妹的,最是。。。”

“好了,紅豆。”劉嫣喝止,“叫你教,教不明白,話倒是多。”

劉嫣將繡活兒一撂,跑到羅漢榻上倚著吃葡萄乾子。

這時,綠荷進來傳話,說宮裡頭有人來請郡珺。

“宮裡?”劉嫣慵懶的神色一掃而光,不會是皇帝老子反悔了吧。

“什麼人?”

“瑤清宮的人。”

是長公主,劉嫣鬆了一口氣,換了身衣裳,如今她在衣櫃裡隨便選一身,其做工用料都絲毫不遜於及笄那日狗皇帝賞的那身,更不用說是脂粉釵環,一走起路來丁零當啷的,叫艱苦樸素了兩年的劉嫣很不習慣。

由儉入奢,也沒有那麼易。

劉嫣如今有一駕自已的馬車,寶蓋流蘇、朱輪華轂,好生氣派,就是車頭上掛著的“秦”字木牌,叫她看著礙眼。

劉嫣坐在金絲絨軟榻上,猜不出長公主為何要見她,按理說,她這一出宮,她們應該再無瓜葛,更何況,上回她勸趙瑗不要救她,她還生著氣呢。

趙瑗,劉嫣絞了一下袖擺,要氣也該氣趙瑗才是,他這人怎麼就那麼聽勸。

劉嫣在瑤清宮內的小池塘邊上給長公主見禮,草地上擺著大大小小的案几,上面都是些墨硯執筆。

原來長公主在寫生。

長公主見劉嫣面色深沉,拉著她到圈椅旁坐下。

“郡珺還在生本宮的氣。”長公主的聲音仍像泉水般好聽,“那日本宮說郡珺無事,事實已證明,本宮沒有妄言。”

劉嫣冷冷道:“我知道,秦相公和長公主都去見了官家,官家才放我出了宮。”

長公主噙了一口茶,又遞了一盞給劉嫣:“郡珺覺得,此事該謝秦相公,還是本宮?”

“不知道。”

劉嫣接過茶,往案几上一擱,也不喝。

“那日本宮問郡珺及笄想要什麼禮物,郡珺還沒說。”

劉嫣聽罷,垂眸轉了一圈眼珠子。

“長公主這些年,都在給那個金國班。。班。。”

“諳班勃極烈。”長公主接上。

劉嫣繼續道,“對。。。都在給他做老師?”

長公主眼底閃過一絲憂傷,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跟長公主學什麼呢,學了十年?”

長公主笑了笑:“女真人源自草原,除了騎射打獵之外,所謂君子六藝,他們無一見長,不僅這些,還有岐黃經藥、茶藝、品酒、書法、刺繡、詩經楚辭。”

“樣樣都要學?他學這麼多做什麼呢?”

劉嫣覺得長公主的思緒飄得很遠,只聽她輕輕唸了一句:“他說他想做半個漢人。”

劉嫣畢竟是現代人,反應還是快。

“我懂了,質疑漢人,成為漢人,征服漢人。這位諳班勃極烈,很有野心。”劉嫣一本正經地讚歎。

長公主似有些被她的話驚到了。

片刻後,劉嫣起身,恭敬站著對長公主說:“我想到及笄禮要什麼了,就怕長公主不捨得送。”

“只要本宮有的,沒有不捨得的。”

劉嫣鼓起了勇氣:“我想學那個諳班勃極烈學的東西。”

長公主面色浮現一瞬間的詫異,隨即恢復如常。

“剛才還說人家野心大呢,郡珺這是為何?”

質疑你們古人,成為你們古人,征服你們古人。

劉嫣沒敢說出口,“我生性愚笨,又自幼在嶽少保家做女使,沒學過那些,想彌補。”

長公主不言語,始終沉默著。

劉嫣瞥見了一旁的宣紙,“長公主,我給你畫幅畫像吧,若是畫的滿意,您就答應我,好不好。”

“畫像?”

劉嫣不多廢話,拉著長公主背靠池塘而坐,又叫宮婢取了木板來,教著她們將宣紙固定於板上。沒有板架,劉嫣搬了幾塊石頭來湊合。

長公主坐在榕樹的陰涼下,花容翠綠相映成輝,劉嫣起筆,一畫就是半個時辰。

長公主是劉嫣見過的最有耐性的人,也不催,只安靜的坐著,有時候看著劉嫣,眼裡有些迷惘的神色。

又過了許久,劉嫣撐著痠疼的腰肢,緩緩起身。

她將畫筆遞給宮婢,取下宣紙,拿給長公主看。

長公主先是一驚,似是沒想到劉嫣小小年紀有這等造詣,隨後莞爾一笑:“本宮有這麼好看嗎?”

劉嫣道:“我學藝不精,只畫的出長公主七分美貌。”

已經跪舔到這個程度了,總該答應她了吧,劉嫣靜靜等著。

長公主搖著手中的團扇,起身踩著翠綠的嫩芽來回踱了幾步。

“成,你每單日午後,來瑤清宮找本宮。”

劉嫣開心地笑了,她雖然是個瞪眼瞎,看不到未來,可是她不要做個文盲,只要她能像長公主趙柔福一樣,想必即使看不見未來,既是身陷囹圄,也能為自已謀的生機。

更何況,即便是回到二十一世紀,她不是仍舊看不見未來麼,人人還不都好好的活著,她不要被嶽海洋給她講的那些穿越小說誤導,好像不懂歷史,沒看過全部劇本,就是一盤死棋似的。

“朕還以為阿柔跟誰在聊天,原來是小嫣啊。”

官家不知何時到來,長公主和劉嫣上前行禮。

官家現在封了劉嫣做郡珺,又叫她認了秦相公為義父,就不好意思再肉麻地喊她阿嫣了。

可是劉嫣看官家看自已的眼神,仍是很痛心疾首,像是一個流著口水的狐狸,望著從自已嘴裡溜走的小雞。

官家拿過長公主手裡的那幅畫像,露出了比長公主誇張十倍的表情,畢竟畫中是絕色美人,雖然是他的親妹妹。

官家得知是劉嫣畫的,又不吝誇讚了一番,非要叫人把那畫裱起來,掛在瑤清宮裡。

劉嫣撇了撇嘴,也不問問人家長公主願不願意,得是多麼自戀的人,才喜歡家裡掛著自已的巨幅照片啊。

劉嫣瞄了一眼長公主,隱約捕捉到了她嘴角扯出一絲譏諷。

從宮裡回到相府,紅豆見劉嫣不像前兩日那樣鬱郁蔫蔫的。

“郡珺見了一趟長公主,看來心情不錯。”

劉嫣笑道:“以後那些東西,不用你教了。”

紅豆道:“奴婢不才,郡珺這是找到新老師了。”

“你說對了,以後我每單日到瑤清宮一趟,你記得跟大總管報備一聲。”

“長公主?郡珺的新老師是長公主?”紅豆拍手,“長公主才學出眾,天底下的小娘沒有比得上她的。”

綠荷這時端著一碗冰釀雪梨湯進來:“郡珺跟長公主精進兩年,到時候挑個全天下最優秀的郎君。”

劉嫣暑氣未退,端過白瓷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喝完才顧得上翻綠荷一個飛眼。

古代女人啊,滿腦子就這一件事。

綠荷接過空碗:“奴婢猜長公主教郡珺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喝水吃茶再不許這樣牛飲。”

劉嫣翻身上羅漢榻,翹著二郎腿:“你懂什麼,那叫噸噸噸。”

紅豆和綠荷笑作一團。

翌日是雙日,劉嫣一心一意調整好狀態,為明日的授課作準備,沒想到那個狗腿子太監又來了。

張去為是來宣旨的,秦相公不在,大郎秦禧親自迎接,劉嫣想大概自已是爆炸穿越過來的,所以在這裡的每一天都跟踩了火雷似的。

那聖旨居然又是給她的。

劉嫣規規矩矩地跪在前院中央接旨,皇帝老子居然任命她為集賢殿畫師,叫她畫本屆秀女像。

劉嫣還沒明白這到底是派給她了個什麼活兒,糊里糊塗地接了旨。

“辛苦張押班。”她一回生二回熟,這回給張去為遞上一隻翡翠鐲子,是順手從腕上擼下來的。

“官家惜才,武義郡珺這回可要好好替官家效勞。”

效勞什麼啊?劉嫣在心裡發問。

送走張去為,劉嫣問秦禧:“大哥,官家要我做什麼?”

秦禧告訴她,三年一屆的選秀就要到了,上一屆因為戰事,官家輾轉了好幾個州府,沒有選,如今既已決定在臨安安身立命,肯定想著充裕後宮了。”

“官家要新的妃子嗎?”劉嫣問。

秦禧覺得這小義妹還真是傻:“離的十萬八千里呢,這不是先要選秀女入宮。”

“啊,選秀,選秀我懂。”劉嫣對這個詞兒可不陌生,選秀綜藝她不愛看,但也知道是啥玩意。她一拍腦門,“原來,官家是叫我給他當攝影師啊。”

“什麼師?”秦禧問。

劉嫣跳過,問:“那一般會有多少個人參加選秀?”

秦禧聳聳肩:“這是內侍省的事,我不清楚,估計很快姝麗司的大班會來請你去詳細說明,小嫣耐心等著吧,今屆人數一定比往屆多。”

老色痞!劉嫣在心裡罵了一句,跟秦禧道了謝,跑回了隴晴閣。

她氣呼呼地盤腿坐在羅漢榻上,紅豆過來又把她的腿抻開。

“郡珺不要這樣。”

紅豆不讓劉嫣盤腿坐,也不許她躺著的時候,一條腳腕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總之是舒服的姿勢,都不叫她做。

“官家這是報復!”

劉嫣罵了一句,她覺得狗皇帝沒睡成她,現在想累死她,要她給他將來的女人畫像,要她看看他馬上就要擁有全天下的美人。

呸!

劉嫣跟長公主學習“古代先進藝術文化知識”的計劃,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