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紙符

“啊！”

秦芹陡然發出一聲尖叫，嚇得從凳子上跌落，狼狽又無力地蹬著地面，仰起頭一臉絕望地看著“站”在自已旁邊的“人”，腿軟到站不起來。

而這“人”，就是剛才碎了一地的青衫學生。

簡素素目睹了青衫學生身體重組的全過程，所有黏糊糊的皮肉、內臟、碎骨如同各有生命，滴答著血，在地上跳動著翻滾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再次聚集到一起……

眼前的青衫學生已不能被稱之為“人”，用畸形怪物形容他才更加準確。

眼前的他沒有一點人的模樣。

五官分散在身體的各個部分，本該是頭的位置現在成了一團亂七八糟，形狀不規則的血肉，支撐他站立起來的也不是腿骨，而是多個部位的碎骨頭串聯著血肉……

組合好身體，他就去了秦芹桌旁，只是“站”著，並沒有做出任何要傷害她的行動。

“這位學生，是要棄局？”老者負手站起，陰測測問道。

秦芹見那青衫學生好似不會傷害她，哆哆嗦嗦地擦去眼淚，又連滾帶爬地重新坐回凳子上，連聲應道。

“不！不！我不棄局！我要贏……我一定要贏了這棋局！”

也就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接連又有幾個棋盤桌上分出了勝負，同樣的骨肉碎成塊崩落滿地，同樣重組成血肉模糊的怪物，慢慢聚集到他們幾人桌旁邊。

簡素素腳底踩著黏糊糊的，院落幾乎成了血海，看不清地磚原本的顏色。

再繼續待下去，他們就要被越來越多的怪物團團包圍了……

雖然這些怪物們都一動不動，但眾人心頭仍是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勒住，窒息又壓抑。

“棋局的解法並不難。”段淮序收回視線，又落下一子，語氣很淡，“二留一，你也早看出了吧。”

沒錯，從他們抽籤開始，簡素素便知道了棋局的解法，今晚很簡單，二留一，贏了棋局就能活，但她一直考慮的是別的事情……

簡素素並不精通圍棋，僅僅略懂皮毛，單論棋藝她拼不過段淮序，棋局能拖延至今，是段淮序有意讓著她。

不過——

簡素素目光落在棋盤上，這會兒段淮序黑子下的逐漸有咄咄逼人的氣勢了。

“小子，你家是哪裡的？”祁霄忽然跟張洛閒扯起家常來。

“金陵……景寧鎮大塘村……住在村口的碼頭旁……”張洛當然也聽見段淮序說的話了，他眼裡漸漸蓄滿淚，認定了自已將會是被留下的那人。

“祁大哥，我自知棋藝不如你，就算你贏了我也不會怪你，只是能不能……能不能答應我個小小請求……”

“什麼請求？你先說說看。”祁霄臉上不再有痛苦鬱結之色，反倒顯得很是輕鬆。

“我打小沒見過爹孃，跟爺爺相依為命地長大，他老人家不容易，就靠著編草鞋草帽也要供我讀書寫字，說不願我成為像他一樣目不識丁的人，若不是因為爺爺，第一晚我也撐不過……”

“人反正固有一死，我沒那麼怕死，我怕的是我死了以後……”張洛喉嚨裡好像卡著根魚刺，哽住了，“我爺爺怎麼辦？我再不能給他盡孝，他要孤苦伶仃地老去，甚至沒人給他收屍……”

“我看祁大哥不像個窮人，想必現世中家境應當不錯，家裡也得有三兩僕役吧？我所求不多，爺爺他身體健朗，灑掃之類的活計還是能做得，能否請祁大哥……”

“不必說了，我幫不了你。”

祁霄打斷他的話，“不過有一點你倒是看對了，我家裡是做鏢局的，家境確實不錯，僕役成群，何止三兩個？”

“那為何多容不得我爺爺一人……”張洛委屈道。

“我連自已老爹都孝順不了，更別提替別人盡孝的事了。”

祁霄一指棋盤，“看到沒？你現在只需把黑子落在這個位置，就贏了。”

張洛怔住，細細看了看棋盤，果真如祁霄所言，這場棋局確實是他贏面大。

“祁大哥，你故意輸給我？”張洛猛地抬頭看過去，從頭到尾他一直在祁霄的引導下落子，等同於祁霄自願一步步地故意輸給了他。

“我今年二十有四，雖說尚未娶妻生子，但吃喝嫖賭樣樣不落，也算好好享受過我的人生了，沒有什麼遺憾。”

祁霄看到張洛不知所措的模樣，揚唇一笑，“別太感動了小子，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我只是膽子太小，實在擔不了人命。”

“說到盡孝，我爹孃就我一個兒子，但他們成日嫌我不學無術，只會敗壞家業，這些……也都是事實，沒辦法，我本就不是個孝順的人。”

祁霄眼中不知不覺地含了水光，“我看你這個小兄弟，倒是為人良善，腦袋也聰明，說不準以後會有大出息，不如你替我去盡孝，如何？”

“我……我……”

張洛不知該說什麼好，棋盤已是無法扭轉的局面，除非棄局，不然他想不想贏，都會贏。

“我家在……”

“行了，你們二人別再爭誰去死了。”

簡素素暗自下定了決心，手伸進裡衣去摸內袋，“待會兒聽我口令，我喊跑的時候，你們就拼了命地往牢獄的方向跑，不要回頭。”

“什麼意思？棄局了？”祁霄愣愣的。

秦芹這邊棋局也不樂觀，她一臉憂色地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怪物，低聲問：“我們真能跑得了嗎？”

“我有法子應付他們，你們跑就行，我來斷後。”簡素素沒明說，伸進懷中的手默默夾住了紙符的一角。

院落中將近一半的棋盤桌分出了勝負，幽幽紅光籠罩中，眾人的周圍，不斷有碎肉碎骨在粘稠的血液中“啪嗒啪嗒”蹦跳著滾動著，重組軀體的速度似乎一個比一個快了起來。

難道知道他們要逃跑了？

不行，不能再繼續耗下去了！

簡素素當即暴喝一聲“跑”，眾人得到口令騰的起身，紛紛擠開身邊的怪物，蹭了滿身鮮血也不管不顧，急匆匆地奔著牢獄的方向跑。

祁霄和張洛乖乖聽從簡素素的話，一直不敢回頭，拼命地往前跑。

至於段淮序和秦芹就沒那麼聽話了，兩人跑出去沒多遠，便放慢速度，回過了頭去看。

所有的怪物以及青衫學生，包括那個老者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突然開始抓狂瘋癲起來！

地上剩下的骨肉，正以十分可怕又迅疾的速度重組成更多新的怪物。

滾滾青煙在院中升騰，焦糊味四處瀰漫，所有似不似“人”的都變了模樣。

他們一個個如同剛從火海里爬出來，被燒的面目全非，衣衫襤褸，充滿了滔天的惡意，逐漸把簡素素團團圍住，直至看不見她瘦小的背影。

段淮序皺了下眉，頓住步子，凝息等待著。

那頭簡素素好像被淹沒在了重重鬼怪裡，再沒半點動靜。

少頃，有道淡白色光波似的從鬼怪中間一晃而過，緊接著數道光波不斷閃爍，很快便衝破了一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