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突然被粗暴地推開了,門口站著一箇中等身材的男人,看上去有六七十了,但精神抖擻,神情不怒自威。
周翔覺得他很眼熟,他的大腦還處於渾噩的狀態,足足反應了三四秒,才意識到這個人他經常在電視上看到,是晏明修的爺爺,晏德江。
周翔此時也感覺不到緊張,他一臉的眼淚都顧不上擦,就那麼愣愣地看著進來的人。
晏明修的媽媽一看自已兒子形神消瘦,滿臉眼淚,心就難受壞了,忙著打圓場:“爸,您剛過來,先去休息一下吧,小孩兒的事情我們處理就好。”
晏德江沒理她,而是慢慢把目光從周翔臉上移到晏明修臉上,他說話了,聲音很遲緩,但擲地有聲:“哭成這樣,丟人。”
晏明修抹了抹臉,低聲道:“爺爺。”
“幾天沒吃飯了?”晏德江往屋裡瞄了一眼,很不滿意地皺起眉頭。
“剛吃過。”晏明修倔強地撇過了臉。
“不吃飯能解決問題嗎?你這兩下子,你爸當年不肯去參軍的時候都用過,還不是讓我給收拾過來了。”
晏明修不說話。
周翔在這種高壓狀態下覺得有些喘不上氣。
晏德江看了周翔一眼:“哼,小年輕談戀愛,要死要活的,傻不傻啊?真有那時間精力,乾點兒什麼不好。”
屋裡屋外沒人出聲,甚至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那個年輕人,你回去吧,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外人就別摻和了。”晏德江看著周翔,淡淡地說。
一兩句話,就讓周翔感到無地自容,他幾乎是機械地站起身,木然地往門口走去。
晏明修騰地從沙發上躥了起來,一步擋在周翔面前,他抹掉眼淚,顫聲道:“你不準走。”
晏德江抬高音量:“反了你了!”
周翔想推開他,手卻使不上勁兒,他不敢看晏明修的眼睛,那眼神讓他難受。
晏明緒走了過來,把晏明修拉到了一邊:“你先讓他回去,這麼解決不了問題。”
“不行,哥,我不能讓他走,他要是走了就不回來了怎麼辦?”晏明修還死死拽著周翔的袖子,就是不肯鬆手。
晏明緒拍了拍他的臉,壓低聲音道:“你先鬆手,我給你想辦法,鬆手。”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周翔一直不堪重負般低著頭,耳根通紅,整個人就像霜打的茄子。
晏明修則偏執到有些不正常。
晏明緒沒辦法,貼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晏明修深深皺起眉頭,最後才不情不願地鬆開了手。
周翔跟觸電一般收回了手臂,埋頭衝出了門。晏明修母親的聲音就在他身後響起:“兒子啊,你要心疼死我啊……”
接他來的車就等在樓下,周翔快步衝上了車,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般流了下來。他靠在座椅上,伸手捂住了眼睛,淚水一直不斷地湧出,他哭得悄無聲息。
他不停地問自已,這麼做對不對?對不對?如果不對,你有沒有勇氣回去?
直到那輛車把他送到他家樓下,他也沒有想出答案。只是每次想到他把晏明修一個人扔下,自已從那裡逃出來了,心就跟刀割一樣痛。
他也不知道自已怎麼上的樓,進屋之後陳英詫異的眼神都沒能讓他回過神來,他直接進了自已的房間,一頭栽倒在床上。
門外傳來陳英擔憂的聲音,但她沒有進來。
周翔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醒來的時候外邊兒漆黑一片,周翔感覺腦門上有什麼東西突突直跳,頭特別疼,好像要裂開了。
他晃晃悠悠地坐了起來,呆愣地看著漆黑的窗外。
那外面什麼也看不清,只是一片虛無。
“翔哥,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翔哥,我就那麼不可原諒嗎?”
“翔哥……”
腦海裡反覆迴盪的,都是晏明修的聲音、晏明修的臉,周翔感覺自已中邪了。
他口舌幹得厲害,他走出屋,想去廚房倒一杯水,然而一開門,他發現客廳的燈是亮的,陳英就坐在沙發上,翻看著什麼東西。
聽到動靜,陳英轉過臉來,哀傷地看了他一眼。
周翔看了看牆上的表,已經半夜兩點多了。他強打起精神,聲音卻依然死氣沉沉:“媽,怎麼還不睡?”
“阿翔,你過來。”
周翔坐到陳英身邊。
他以為陳英一定會問他今天怎麼了,他眼睛腫得看東西都難受,陳英不會看不出來。
沒想到陳英並沒有問,而是指著她面前的相簿說:“這是你六歲的時候照的,那時候你爸爸還在。”
周翔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要是你爸爸沒死,我也不用那麼辛苦,你也不用那麼辛苦。”陳英吸了吸鼻子,“阿翔,有時候,我都覺得要是我也早點死就好了,不用給你添那麼多麻煩。”
“媽,別這麼說。”
陳英深深地看著他:“阿翔,那天媽說的話太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我不會。”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他?”
周翔低頭不語。
“你喜歡他,但是他家能容下你嗎?”
這個問題,倒是已經有了很準確的答案,周翔搖了搖頭。
“你自已也知道。所以兒啊,你可千萬別犯傻,別一腳陷進去拔不出來,那就太可怕了。”
周翔慢慢閉上了眼睛。
新年的七天假期,過得異常地漫長。周翔沒有出過門,每天都在家裡發呆。蔡威和蘭溪戎打電話叫他出去,他也找藉口推掉了。他把手機放在手邊,他知道自已在等什麼人的電話,卻又不確定自已是不是真的想等到。
那種焦慮感已經快要把他弄成神經病了。
待到第三天,陳英都看不下去了,遞給他一面鏡子,讓他看看自已。
周翔看了一眼,他覺得挺好的,這小夥子天生長得帥,即使是頹廢成這樣,也很有味道。他想自嘲地笑一笑,扯出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陳英摸了摸他的頭髮:“你怎麼這麼傻呢,只要是你喜歡的,媽都願意支援你,但是媽最怕看到你難受,最怕你受傷。”
周翔握住了她的手,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媽,你別擔心,誰一輩子還不失戀幾次的,給我點時間就好了,你別把這事看得太嚴重。”
他也不知道自已是在安慰陳英,還是安慰自已。只有他自已知道,他這輩子不可能再像喜歡晏明修那樣喜歡別人,因為他為了喜歡晏明修,已經拼上一條命了,還有誰能讓他做到那個地步呢。
陳英搖頭嘆氣,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翔沒有等來什麼電話,但他等來了一個人,是晏明緒。
晏明緒是直接在他家門外按的門鈴,當週翔開啟門的那一瞬間,他心頭的情緒,就像翻湧的海洋,幾乎將他溺斃。
“周翔啊,誰呀?”陳英一邊問一邊從裡屋走了出來,在看到門口的人的時候,她愣了一下。
晏明緒和晏明修長得很像,只是年齡和眼神差別很大。
陳英立刻明白過來:“周翔,讓人家進來吧,站在門口乾嗎?”
周翔回過神來道:“請進。”
晏明緒進屋後,打量了一下這個臨時租來的小公寓,所有的情緒掩藏得很深,讓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周翔指指他的房間:“進去說吧。”
“不用,我有話想先對你母親說。”晏明緒把目光落到陳英身上,他笑道,“阿姨,你好。”
陳英不知所措地看了周翔一眼。在她眼中晏家的兒子都是天之驕子一類的人物,她一個普通人,面對他們難免要緊張。
“啊,你、你好,你應該是晏先生的哥哥吧,長得真像。”
晏明緒點點頭:“阿姨,你見過明修很多次嗎?”
“見過幾次,他是個好孩子,還幫著我做飯。”陳英指了指沙發,“你坐,我去給你倒點水。”
“阿姨,不用忙活,你坐吧,我有話想對你說。”
陳英又把目光投向了周翔,周翔拉著她坐了下來,他按捺著自已想要詢問晏明修情況的衝動,他決定先聽聽晏明緒的來意。
晏明緒坐定後,一臉誠懇地看著陳英:“阿姨,我這次來,是特意來向你道歉的。”
陳英瞪大了眼睛。
“那天來找你的,是我爸的一個勤務兵,是我媽讓他來的。我媽這麼做非常不妥,但是你也是母親,我相信你多少能理解她,希望你不要介意。”
陳英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擺擺手:“沒什麼……”
“那個勤務兵說的事情,也並不符合事實。儘管周翔確實收了我弟弟的錢,但也是為了你的病情,而且他們是有感情的,不是像他說的那樣,是單純的金錢交易,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他們之間,你真的覺得像他說的那麼不堪嗎?”
陳英的呼吸有些顫抖,她難受地看了周翔一眼。其實她心裡明白,兩個年輕人肯定是有感情的,晏明修對周翔有幾分她看不出來,但是她看得出來自已的兒子這幾天失魂落魄是為什麼。
周翔一直愣怔地看著晏明緒,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怎麼會跑來跟陳英說這些。
陳英尷尬地低下頭:“晏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天我太沖動了,我沒碰到過這種事兒,實在是……但是你說這些,是什麼用意呢?”
周翔也想問同樣的問題。
晏明緒微微一笑:“這個,接下來我要跟周翔單獨談了。”
陳英嘆了口氣:“你們進屋說吧,阿翔,你自已的事,還是你自已拿主意,我年紀大了,有時候太糊塗了,你別往心裡去。”
周翔低頭安慰了她幾句,隨後把晏明緒領進了他房間。
關上門後,他指了指他的床:“房間小,你就坐床上吧。”
晏明緒沒有坐下,而是拿起桌上一個領帶夾擺弄了起來。
那是那天晚上晏明修落在周翔家的,周翔也一直忘了給他,所以就一直躺在他桌子上。
“這是明修的吧?”
“是。”
“那天晚上他來找你之前,和我碰過面,讓我幫他找最好的腎病方面的專家。”
周翔還記得那天,晏明修擅自把陳英接走了,倆人不歡而散,當天晚上,晏明修跑到他家來找他。那大概是他重生後,倆人度過的最溫情的一個夜晚,沒有恨意、嘲諷和針鋒相對。
如果時間一直停留在那一天就好了。
晏明緒繼續說著:“他對你真的很用心。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那個周翔,我只覺得他越發可笑,你畢竟只是一個代替品,他卻要從一個代替品身上尋找他失去的東西,這可能嗎?但是我沒有辦法,只能看著自已的弟弟被一段感情毀得面目全非。他在事業上越來越出色,在外人眼裡,他是個合格的晏家人,只有我知道,他的心跟荒漠一樣,早晚有一天,他的靈魂都會跟著沙化。”
周翔無法想象晏明緒這樣冷硬嚴肅的人,也會說出如此感性的話,而且那些話,句句刺著他的心。
“在很多事情上我可以幫他,比如幫他找關係,可很多事情上我幫不了他,比如讓他忘了你。我之前讓你離他遠一點,是因為我知道他把你當成了誰,那挺沒意思的,代替品就是代替品,到時候他醒悟過來,會為自已做過的蠢事後悔,我不想讓他在家人面前那麼丟人。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你就是那個他,就是那個周翔。”晏明緒深深嘆了口氣,他充滿了無奈,“明修從未變過心,他一直想的都是你,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怎麼阻止他,他用行動告訴我,三年多了,他從來沒忘記過你,哪怕是在你不知死活的時候,他都堅持下來了,那麼現在你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就是弄死他他也不會放棄的。”
周翔用顫抖的一隻手,抓住了自已的另一隻手。
自始至終,他考慮的最多的,只是自已的痛苦,自已的得失,他似乎從來沒有正視過晏明修究竟付出了什麼,因為他沒看到,因為他想逃避,想躲晏明修躲得遠遠的,所以他拒絕看、拒絕想、拒絕感受。
如果換作是他,晏明修三年生死不明,他該是什麼狀態?只要一想想,巨大的恐慌和絕望就瞬間把周翔籠罩了。
誰比誰痛苦並不是一場比賽,但如果當真能比較,他和晏明修,如何分得出勝負?
周翔用手捂住了眼睛,屋裡光線不亮,卻刺得他想流淚。
“你剛出意外的那段日子,我弟弟的樣子你是不能想象的,說句難聽的,你死了,他也跟個死人差不多了。我記得我從外地趕回北京,專門為了他回來的。一見到我,他就抱著我哭,他說他後悔,他說等你死了他才發現他喜歡你,他甚至還沒告訴你他喜歡你,他說太晚了。我弟弟從小就不哭,因為我爸是不允許我們哭的,我從來沒見他那麼傷心過。”
周翔心臟絞痛,眼眶發熱,他強忍著淚水。
晏明緒垂下眼簾:“那段日子特別混亂,有長達三四個月的時間,我必須奔波兩地,又要忙著工作,又要照顧他,又要瞞著我父母。其實那時候我爸媽知道一點,但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罷了。後來我請來了我師父,想讓他開導一下明修,沒想到談過一次話之後,他真的好起來了,只不過,陷入一個讓我更害怕的狀態,他開始堅持你沒死,他說你肯定是對他太失望,所以走了,他要去當明星,讓所有人都看他,有一天你看到他,或許會原諒他,或許就回來了。周翔啊,我弟弟害了你,你也害了他,你們倆真是一輩子的孽緣,理都理不清。”
周翔倒抽了一口氣,指縫裡溼乎乎的,全是眼淚,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沒錯,他們是一輩子的孽緣,不,對他來說,是兩輩子,兩輩子都扯不清的孽緣,把他們兩個弄得痛苦萬分,卻至今沒有善果,還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苦盡甘來的那一天。
他周翔從未做過奸惡之事,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刁難他?
“我那時候確實說過,你周翔要是活過來,我一定不阻止你們,我看過他能為了你堅持到什麼程度,我一定阻止不了,我沒想到你真的活過來了。”晏明修把手裡把玩著的領帶夾放到了桌子上,“吧嗒”一聲,清脆悅耳,“我昨晚跟我師父通了電話,我師父給我上了一課。周翔,你和明修的緣,是斬不斷的,你死了閻王爺都能把你從陰間踢回來,還又跟明修扯在一起,你覺得是因為什麼?你真的覺得你逃得過嗎?你們兩個早就綁在一起了。”
周翔揪緊了頭髮,聲音嘶啞:“我不知道……”
“說來說去,我只是希望我弟弟過得好,他過得好我就省心,我也不是成天閒著沒事兒就給他收拾爛攤子。我本來非常不贊成他跟一個男人牽扯不清,不過現在看來,要是真把你們分開,可能要出事兒,所以,我爸媽那邊兒我去勸,你呢?你也該拿出個態度來吧?”
周翔抬起臉來,難為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狼狽成這樣。他用力抹了把臉,顫聲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怎麼做?”
晏明緒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我會和對方老死不相往來,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優良專案,風險評估太高,遠高過我的承受能力,天地那麼大,好專案多的是,有錢也該花在刀刃上。”晏明緒睨了周翔一眼,“不過,這個答案不適用於你,因為我做得到,你做不到,你喜歡我弟弟,有多恨就有多喜歡,哪怕你們之間就是孽緣,你也躲不掉,他也不會讓你躲掉。”
周翔發出了比哭還難聽的悶笑聲,他笑了幾聲,用通紅的眼睛看著晏明緒:“你不愧是當大官的,說出來的話句句戳心窩子。”
晏明緒笑了笑:“你要是不上心,自然也戳不著你。”
周翔甩了甩腦袋,啞聲道:“你帶我去見他吧。”
晏明緒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窗外,低聲道:“他就在樓下。”
周翔不確定地問:“樓下?”
“嗯。”
“他可以出來了?”周翔一陣緊張,一想到晏明修就等在樓下,他就覺得下樓都是個難題。
要怎麼面對呢?
“我爺爺放他出來的,他說倆小孩子愛鬧鬧去,早晚能回過勁兒來,他壓根兒就不相信你們能長久,畢竟明修才二十四,周圍跟他一個年紀的,身邊人都換了一打了。”晏明緒輕笑了一下,“我爺爺忙得要命,根本沒有時間管子孫的閒事兒,他是覺得這麼關著明修太不像樣了才出面的,我也跟著一起勸了我爸,他暫時自由了。不過,以後恐怕還會有很多難題,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希望到時候別來煩我就成。”
周翔苦笑了一下,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晏明緒這話說得張弛有度,滴水不漏,周翔卻已經被繞了進去。或者,晏明緒說了什麼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晏明修就在樓下。
他拒絕了晏明修很多次,可晏明修從來沒放棄過。而他也已經到了極限,他在前進和後退的兩難境地中掙扎了太久,如果再不做出一個決定,首先崩潰的會是他。
而他決定現在下樓。
互相折磨了太久,周翔覺得太累了,一場感情幾乎把他徹底換了個人,不僅是外在,甚至於心境,都已經和從前大不同,他還是想做原來的自已,如果非要走原來的老路,才能找回原來的自已,他願意賭一把。畢竟,要他現在放棄晏明修,他實在是做不到。
周翔站了起來,他照了照書櫃的玻璃,裡面模糊地映出一張蒼白狼狽的臉。他抽出紙巾擦了擦臉,想讓自已看上去正常一點,他不想嚇著陳英。
“我、我下去了。”
“等等,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
“萬一你以後真成我老晏家的人,你別對我媽有想法,是汪雨冬在她旁邊扇了耳邊風,說得比較邪乎,所以她才派了人來。”
周翔握緊了拳頭:“不稀奇,我和姓汪的就是冤家。”
“最近這小子很不老實,不過仗著我妹妹懷孕了,不好動他……”晏明緒笑了笑,“不過還是要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我們晏家的事他不夠資格管。”
周翔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汪雨冬,汪雨冬是死是活都不干他屁事了。
他拉開門走了出去,陳英就站在客廳裡,似乎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敲門,一看他出來嚇了一跳。
周翔看著她:“媽,晏明修就在樓下。”
她道:“那你就下去吧,天這麼冷,別凍著。”
周翔頓了一下,下一秒飛快地開啟了門,衝下了樓去。
陳英長長嘆了口氣,眉頭深鎖,眼裡的擔憂濃得化不開。
外面正在下雪。
周翔就穿了件薄的羊毛衫,他也不覺得冷,在看到靠在車旁邊、身上已經落了一層雪的晏明修時,他大腦就空白了。
晏明修抬起頭,看到他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翔、翔哥。”
“你怎麼不進車裡?”周翔低聲問。
“我想離你更近一點。”晏明修說得很誠懇,就好像這麼做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周翔吸了吸鼻子,眼眶酸澀。
“你怎麼穿這麼少。”晏明修說著解開了大衣釦子,並想要脫下來。
“不用……”周翔伸出手製止了他,他的頭不自覺地低了下來,就好像不能承受什麼重量,他顫聲道,“晏明修,你說你是聰明還是蠢呢?你說你喜歡我,為什麼你不早點發現呢?”
晏明修鼻頭一酸:“我蠢透了。”
“可不是,你要是早點發現,我們能少遭多少罪。”周翔捂住了眼睛,“你真是王八蛋啊晏明修,都已經這樣了,你都不讓我消停,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天天的……”
一陣寒風吹過,周翔被凍得一哆嗦,地上的積雪被踩得“吱嘎”直響,隨後,他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晏明修用大衣裹住了他,帶著哭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翔哥,翔哥,我們從頭開始,把以前的都忘了吧,我們從頭開始。”
周翔也特別希望能從頭開始。他們的相遇不算美好,卻足夠他記憶一輩子,現在想一想那些畫面,都讓他心跳加速。
周翔啞聲道:“明修,我們能長久嗎?”
“能,翔哥,你算是活了兩輩子,卻都來到了我身邊,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我們一定能長久。”
周翔哽咽著說:“有道理,不然世界那麼大,我怎麼一覺醒來就碰到蔡威呢,第一天工作就又碰到你呢,你說緣分這個東西,究竟是好是壞,是好是壞啊。”說到最後,他聲音早已經不成調。
死過一回,他變得做什麼事都瞻前顧後,謹小慎微,他一直想著怎樣才能確保自已的安全,怎樣才能安穩地經營他現在的生活,不至於重蹈前世的覆轍,可他忘了問自已的心究竟在渴望什麼。如果拋開一切顧慮,他其實沒辦法騙自已,他一直、一直都希望他和晏明修能有一個結果,這是他以前最強烈的願望,直到現在都無法改變,因為這個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是他上輩子最大的遺憾。
晏明修緊緊地抱著他,周翔能感覺到滾燙的淚水浸透他的衣服,灼燙他的肩頭,他再也剋制不住,伸手抱住了晏明修。他還記得擁抱晏明修的感覺,原來一如既往地讓他心動,讓他忐忑,讓他抱緊了就不想撒手。
“晏明修,老子跟你賭這一回,這回要是再輸了,那就……那就是我的命,我他媽認了。”
晏明修的心瞬間被無數情緒充滿,歡喜、悲傷、無奈、憤懣、幸福、驚慌,百味雜陳,那些情緒不斷地膨脹變形,彷彿下一秒就會爆裂,他覺得自已踩在了雲端,往前一步也許依然是柔軟的天堂,也許會墜下無邊的地獄。他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周翔,生怕一撒手,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一場。
他等這一天等了三年多。他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實現,他在絕望中浮浮沉沉,抱著那麼一點執念堅持著。沒有人知道,瘋狂思念著一個人卻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身在何方,那究竟是怎樣一種痛苦,如果周翔沒有活過來,他不敢相信他以後要怎麼過下去。
幸好,幸好他又能重新擁抱這個人,他們還年輕,他還有很長的時間撫平周翔的傷口,重新建立信任和感情,回到他們的從前。
他一輩子都不會放手。
周翔身上的裝備不適合雪地模式,一會兒就凍得全身發抖,嘴唇發青,晏明修把他拉進了車裡,說話聲帶著嚴重的鼻音:“你怎麼穿這麼少下來?”
周翔不好意思說他太著急,只能說:“聽說下雪不冷。”
“扯淡,再怎麼樣也是零下呢。”晏明修把車裡的暖氣開到了最大,他用凍得發麻的手指撫摸著周翔的臉,摸著摸著就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表情。可即使他做這樣詭異的表情,依然讓人心動不已。
周翔尷尬地別過了頭。
晏明修卡住了他的下巴,輕柔地親吻他。
周翔看著晏明修近在咫尺的睫毛一扇一扇的,特別撩人。
晏明修眨了眨眼睛:“我今晚住這兒吧?”
周翔始終感到彆扭:“別了,你跟你哥回去吧。”
“你會搬回來嗎?”晏明修眼裡充滿了期待。
周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行,我得照顧我媽。”
晏明修道:“可以住一起,我們搬到三環那套房子去住,我跟你一起照顧。”
周翔想了想道:“算了吧,我媽是個不愛麻煩別人的性格。”
“可我想跟你一起住。”晏明修輕輕蹙眉。
周翔一腦門子紛亂的情緒:“咱們……咱們以後再討論這個吧。”
晏明修又把周翔壓在車門上。
“砰!砰!”
頭頂突然傳來突兀的敲擊聲,把倆人嚇了一跳,周翔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腦袋“咣噹”一聲撞在了窗戶上,撞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晏明修把他拽了過來,溫柔地笑著:“嚇成這樣?”
他抹掉窗戶上的霧,見晏明緒正站在車外,無奈地看著他們。
周翔推開他下了車:“我先上去了。”
他周翔不是個臉皮薄的人,可現在他多少有些尷尬。他需要把自已的思路捋一捋,想想以後怎麼處理陳英和晏明修之間的關係,還有事業上的,還有如何和蔡威等人解釋,總之,想來想去都頭疼。
晏明修的眼睛一直盯在周翔的背影上,直到周翔消失在樓梯口,他才收回了目光。
晏明緒看著自已這個沒出息的弟弟,只能嘆氣:“這下你滿意了?”
晏明修笑了笑,那笑容卻有幾分莫名的哀傷:“他果然對我還有感情。”
“那你為什麼不自已跟他說?”
“他很抗拒我,尤其抗拒重走老路的感覺。你走一條路,到盡頭是懸崖,肯定不會想走第二遍。”晏明修抬頭看著周翔亮燈的房間,神情專注而執著,“可我要他陪我一直走下去,同進退,不管盡頭是什麼。”
“那麼,你覺得你答應爺爺和爸媽的事情,能瞞到什麼時候?”晏明緒表情有幾分嚴肅。
晏明修眼神黯淡下來,平淡的表情藏著無法言說的痛苦:“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我這個時候不抓緊他,他就會趁我最無能為力的時候離開,如果我今天不出現在這裡,他明天又會猶豫。哥,他八歲失去父母,其實他比誰都缺安全感,如果我不能讓他安心,他會選擇最理智的方式保護自已,他所謂理智的方式,是我不能接受的。”
“你自已的選擇,我無話可說,不過你記著,一旦你的謊言被拆穿,我看你怎麼收場。”
晏明修眯起眼睛,沒有回話。
他已經顧不得後果,再也沒有什麼能比周翔現在就離開他要糟糕了,他要把周翔困住、套牢,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法離開他身邊。
周翔上樓後,以為陳英會對他說什麼,沒想到陳英什麼也沒說,只是囑咐他早點睡覺。回房間後,他重重地躺倒在床上。心臟直到現在還在劇烈地跳動,為剛才發生的一切,為了從前,為了晏明修。
周翔問自已,哪怕不知道以後會碰到什麼,能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走下去嗎?他的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有些生澀的笑容。
如果是跟晏明修的話,稀裡糊塗地走下去倒也值得一試。
想著過去發生的種種,周翔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夜,他的電話響了。他摸過電話,眯著眼睛看了一眼螢幕,又是晏明修的電話。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拉開窗簾往樓下看去,果然,晏明修的車和他的人,都在樓下,晏明修甚至從車裡探出頭,朝他招了招手。
周翔按下通話鍵:“你又發什麼神經?”
晏明修很委屈:“我說了我想和你一起睡,你不願意。”
“我都說不願意了你還不走?”
“我還說我想離你近一點。”
“行了,你大半夜打電話是什麼意思我還不明白嗎?”
“那我能上去嗎?”
周翔猶豫了兩秒,嘆道:“上來吧。”
他靜悄悄地開啟門,把晏明修接應了進來。
周翔的房間小,聚熱快,比車裡還熱,晏明修一進屋就把毛衣也脫了,只穿著一件背心。
周翔眯起眼睛看著他。
晏明修拉著他坐到了床上:“我知道你沒那個心情,我們只是一起睡覺,只睡覺。”
周翔暗自鬆了口氣,重新躺回床上。
晏明修脫掉褲子,也爬上了床,鑽進周翔的被窩,緊緊抱住了他。
房間裡靜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明修。”
“嗯?”
“你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候是怎麼樣的嗎?”
晏明修沉默了。他當然記得,第一次見面,他把周翔的背影當成了汪雨冬的,那本不是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可由於後面發生的種種,這竟然成了他們之間的禁忌話題。
“嗯?不說話?難道你忘了,我正在給汪雨冬演武打場景的替身,你把我當成了他,還抱住我來著。”
晏明修悶悶地說:“記得。”
晏明修曾把周翔當成汪雨冬替身這件事,不僅是周翔一輩子的心結,也讓晏明修每每想起就無地自容,不過,周翔覺得自已能這樣自如地提起了,也許有一天也就能徹底釋懷。
“你知道我看到你的時候,我想什麼嗎?”
“什麼?”
“我想,要是能跟你睡一覺怎麼都值了。”
晏明修笑了一聲:“真的?”
“真的。”
“那現在呢?”
周翔沉默了半晌:“現在不止睡一覺了。”可是什麼東西也都變了。
晏明修沒有出聲,只是用力地摟緊了他。
周翔悶笑了兩聲,感嘆道:“如果能回到以前,最好不過了。”
倆人緊緊抱著對方,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
晏明修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走了,畢竟被陳英再看到一次會很尷尬。
只不過,他在早上九點多的時候又來了,說要帶陳英去看一個醫生。
周翔想起他上次說過的要聯絡一個好的腎病專家的事,關乎治病的,最好不耽擱,周翔就勸陳英現在出門。
陳英卻很猶豫,她心裡惦記著錢的問題。
晏明修看出她的顧慮,軟言相勸:“阿姨,我和翔哥本來就不分彼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這樣倔強下去,只是讓他傷心,自已受罪。”
周翔沒什麼立場說話,畢竟他還需要用晏明修的錢,這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只能拿憂慮的眼神看著陳英,希望她能理解。
陳英受不了自已兒子難受,儘管她覺得臉皮發燙,也只好跟著倆人下了樓。
晏明修把她帶去了北京一傢俬人醫院,這裡有一箇中國腎病方面的權威專家在醫院參股,有時候會來這裡坐診。
周翔帶上了陳英之前所有的病情資料,心裡滿懷期望。
到了醫院,陳英又接受了一些常規檢查,醫生帶了兩個徒弟和他們一起研究陳英的病情,並要求陳英留院幾天,以便他們進一步觀察,爭取一個星期內拿出最佳治療方案。
陳英不太願意住院,不過在醫生的檢查和周翔的勸說下,她還是留了下來。
護士帶著她去挑選病房的時候,醫生對周翔和晏明修說:“她這種情況最好是能換腎,你們現在就可以著手尋找腎源了。”
從醫院出來之後,周翔一直沉默思考著。
晏明修捏了捏他的手掌:“翔哥,這確實是個艱鉅的活兒,但是中國人這麼多,我們還是有希望的。你別想太多,就算找不到腎源,只要堅持治療,很多尿毒症患者都能活上一二十年呢。”
周翔笑了笑:“我明白,不過這個事情先別告訴她,還是等有譜的時候再說,不然給了她希望卻實現不了,我怕老太太受不了。”
“我明白。”晏明修含笑看了他一眼,“翔哥,我們去買火鍋材料吧,你喜歡吃的那種牛肉丸一直都有賣,今晚我們下火鍋,好不好?”
“行,走吧,好久沒吃了。”
晏明修心中一痛,苦笑道:“是,好久沒吃了……”
附近的這家超市是他們當時同居時最常光顧的,面積不大,但是離家近,貨種也全,超市旁邊有個便利店和24小時粥鋪,晚上肚子餓了他們就下來買夜宵,具體來說,那時候都是周翔下來買。
倆人推著推車在一排排貨架中挑選。晏明修的習慣跟以前一樣,看著順眼的就往車裡扔,也不管用不用得著,周翔有時候就要趁他不注意挑出來放回去,那時候不能讓晏明修看著,看著他就給再扔回去,而且扔回去好幾個,以示抗議。周翔也從來不生氣,反而覺得他這種幼稚的行為很可愛。
那時候看晏明修做什麼都迷人,哪怕是霸道無賴發脾氣的時候,都別有一番風味。
現在晏明修的習慣依然沒變,見著什麼順眼的就拿,周翔卻有了底氣跟他商量:“這個芥藍看上去不太新鮮,換一捆吧。”
晏明修把扔進車裡的菜拿出來看了看,果然發現不太新鮮:“哦,你挑吧。”
周翔在菜攤上挑挑揀揀,把他覺得滿意的東西扔進了推車。
晏明修的手搭在推車上,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就那麼輕輕蓋在了周翔的手上。他扭頭對周翔溫柔地一笑,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煞是好看。
周翔忍不住也跟著笑了:“你笑什麼?”
晏明修捏了捏他的手指:“好久沒有和你一起逛超市了。”
“你以前不是嫌超市味道不好嗎?”
晏明修低笑道:“有你在旁邊,哪兒都好。”
周翔忍著笑:“你什麼時候學著這麼說話了,公共場合啊,注意影響。”
晏明修忍不住靠向他,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頭,哪怕是這麼簡單的碰觸,也讓他覺得很滿足。
周翔也許久沒有這樣的體會,他就覺得全身都輕飄飄暖洋洋的,再也沒有那種揮之不去的隱逸、無法紓解的沉悶,身上的重擔並非消失了,而是……而是有人和他一起擔負了。他不用再一個人揹負那麼多的壓力和抉擇,他做出了一個選擇,然後這個選擇讓他感到了放鬆,這就足夠了。
能夠這樣跟晏明修相處,讓他感到無比地舒服。
哪怕經歷了那麼多的折磨和傷害,這居然還是他最想要的,自已這麼死性不改,也只能認命。
倆人一邊閒聊一邊採購,氣氛無比融洽,晏明修彷彿已經看到了他們未來平淡而美好的生活。
買完食材後,倆人提著三大包東西回家了。
周翔熟練地處理著火鍋材料,晏明修則架起電磁爐煮火鍋湯,倆人圍著小小的廚房和餐桌,來回忙活著,時不時一轉身就能碰到對方,然後相視一笑。
不到半個小時,火鍋就準備好了,倆人圍著熱騰騰的火鍋,高興地吃了起來。
倆人聊起了娛樂圈裡的八卦。以前周翔得絞盡腦汁找跟晏明修聊的話題,畢竟倆人從生活圈子到習慣都沒什麼交集,但是現在,他們有了很多共同的話題。晏明修知道的事情不少,都是姜皖這個大嘴巴閒著沒事兒開車的時候跟他說的,他本來從沒往心裡去,可是看周翔喜歡聽,他也就喜歡說,倆人邊吃邊聊,氣氛好得不得了。
這時候,晏明修的手機突然響了,晏明修掏出手機瞄了一眼,臉上的笑容還僵在臉上,在看到名字的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掛掉了。
周翔挑了挑眉,不知道怎麼的,他就感覺是汪雨冬打來的,於是他脫口道:“汪雨冬?”
晏明修淡道:“嗯,不用理會,咱們吃飯。”說著他把手機關機了。
周翔撇了撇嘴:“接吧,沒什麼。”
晏明修搖頭:“不接,浪費時間。”
周翔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撥出一口氣,忍不住大笑了兩聲。
“怎麼了?”
“感覺出了口氣。這麼多年,我一直被汪雨冬這孫子踩著,有一天你晏明修能為了我不接他的電話,怎麼想都挺爽的。”周翔放下碗筷,仰頭喝了一大口冰啤酒,哈哈笑道,“太爽了。”
晏明修笑了起來,他認真地說:“他不能跟你比。”
周翔抓著酒瓶子給他滿上了酒:“來,乾了這杯。”他想,在這段感情裡,他算是熬出頭了吧。前世今生,戲裡戲外,他曾經一直是汪雨冬的替身,感情上是,工作上也是,這種憋屈和羞辱的感覺能把人脊背都壓彎了,可他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一天。工作上不論,至少在感情上,他不再輸給汪雨冬,替身也有翻身做主角的一天。
這種時候,真該痛飲一場,把所有的憋屈都混著酒液,嚼碎了消滅掉!
晏明修跟著他幹了一杯酒。
周翔放下酒杯,拽過紙巾擦了擦嘴,笑道:“不過,他找你到底幹什麼,是不是求你辦事兒?說出來讓哥高興高興。”
晏明修輕描淡寫道:“借錢。”
“還是上次那回事兒?你還沒借給他?”
“他巴結錯人了。”晏明修冷哼道,“我爸媽又不管錢,他去我媽那兒吹耳邊風有什麼用。”
“但他怎麼說也是你姐夫,你真能不管他?”
晏明修扯著嘴角笑了笑:“讓我出錢,是有條件的。”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心裡不知道在算計什麼。
這個晏明修倒真是下得去手,想當年他那麼喜歡汪雨冬,一旦沒了感情,就能什麼情面都不顧,周翔儘管覺得這種事不該比較,可心裡總有一分陰影。
晏明修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站起身橫過桌子,快速地親了他一口,堅定地說:“翔哥,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樣,我會永遠對你好。”
周翔笑道:“希望吧,永遠這個事,誰說得準呢。”
晏明修皺了皺眉:“翔哥,你不要瞎想,我是要給他個教訓。”
周翔道:“我知道,你怎麼教訓他我都樂意看,記得隨時直播啊。”
晏明修也跟著笑了起來。
儘管周翔以前很期待汪雨冬倒黴,不過他對這件事的關注度已經減弱了很多很多,也許是因為以前他在汪雨冬面前什麼都處於下風,所以爭強好勝的心思格外強烈,可是當他贏得他最想贏得的東西時,他對汪雨冬的嫉妒和憎惡幾乎都不見了,因為他不在乎了。汪雨冬不管發生什麼事,是死是活,他都不再關心,他只關心怎麼把日子過好,怎麼把現在的生活長長久久地維持下去。
所以,他也不太在乎晏明修怎麼處理汪雨冬的事情,是借錢還是不借,那也不是自已的錢,他費什麼心,汪雨冬怎麼說也是晏家的女婿,他想,到最後晏明修還是會幫的,為了不讓晏明修因為他而有心理負擔,他就安撫道:“你們家的事,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用顧慮我,汪雨冬怎麼樣兒,我真管不著,我沒那你想的那麼小心眼兒。”
晏明修明白他的意思,心裡安定了不少:“翔哥,我不會讓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你。”
周翔“哈哈”笑道:“你就是真想把我當金絲雀養活,我也天生就是烏鴉的材料,你能不能不這樣,咱們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晏明修也釋然地笑了起來:“好,我們像以前一樣。”
回到以前的生活,是他們心裡最大的願望。
第二天早上,周翔去了公司。
下午要幫著蔡威籌備一個攝影棚裝修材料的招標會,由於涉及到七百多萬的合同,蔡威自已忙不開,只有派周翔去才放心。
晚上蔡威忙完其他事回來了,要請他們吃飯。周翔想著家裡還有一張嘴,於是給晏明修打了電話想告訴他一聲,自已晚上不回去吃了。
沒想到晏明修沒接電話。
周翔也就沒在意,挺高興地跟蔡威吃飯去了。
吃飯難免要喝點酒,蔡威晚上還要見個客戶,就沒喝,等吃完飯後,蔡威要送周翔回去。
周翔覺得有點尷尬,畢竟蔡威送他回去,也就等於知道了他又搬回了自已的家,而他之所以能搬回去的原因,也就不用細說了。
不過,蔡威作為自已最好的兄弟,是早晚都要知道的,於是周翔也沒推辭,上了車之後,說的是那個房子的地址。
蔡威的車剛開出去,一腳油門踩在剎車上,周翔整個身體前傾,差點兒撞到玻璃。
蔡威驚訝地看著他:“你……你搬回去了?”
這招醒酒太快了,周翔幾乎立刻就不醉了,他點點頭。
“那……那晏明修呢?”
周翔嘆了口氣:“他也跟我住一起。”
“什麼意思?你們真的和好了?”
周翔摸了摸鼻子,小聲說:“威哥,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也糾結了挺長時間了,可是命好像都安排好了。”
“我太他媽不能理解了。”蔡威狠狠拍了下方向盤,似乎相當不滿,“以前他對你做的事你都忘了?怎麼說也是他間接害死了你,你怎麼就還能跟他和好呢?再說姓晏的是普通人家的嗎?人家家裡容得下你?還是說你心甘情願跟他繼續玩兒地下情啊?”
周翔苦笑道:“你說的那些,我都忘不了,可他也忘不了,我難受,他也沒好到哪兒去,這麼一想,他也不那麼招人恨了。再說,他現在是真心對我,我看得出來。至於他家……威哥,這個我真不知道怎麼辦,走一天算一天吧。”
“周翔,我看有你後悔的那天。”
“威哥,你別咒我了,我自已都不知道自已怎麼了,我覺得我平時智商也不怎麼低,可是碰上這種事,就跟傻逼似的。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想起以前那些事,恨得想抽他,可我看到他哭,我還是難受。”
“神經病。”蔡威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發動了車,“這次要是再把自已賠進去,我他媽絕對不管你。”
周翔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道上,沉聲說:“再賠進去,也就是我的命罷了。”
蔡威把周翔送到了樓下,周翔把住車門要下車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問道:“威哥,你上去坐會兒不?”周翔幽幽看著他,“你好久沒來我家了。”
蔡威本想跟他說句“滾”,可在周翔那種眼神下卻說不出口,他沒好氣地說:“改天吧。”
周翔點了點頭,準備下車。
蔡威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周翔矮下\/\/身:“威哥?”
蔡威嘆道:“你進來,我還有話說。”
周翔只好重新坐進來。
蔡威想了想:“你既然願意跟他重新過,我也說幾句公道話,晏明修這小子不是東西,可對你確實……應該是真的。”他掏出煙點上,把車窗開了一條細縫,“你剛出事兒的那時候,按理說搜救隊就搜一個星期,最多兩個星期,晏明修跑到廣西,找了關係,逼著人家救援隊搜了一個多月。這事兒說起來挺不地道的,搜救隊也不是他家開的,我當時也在,也想勸勸他,可是晏明修那個勁兒啊,就跟瘋了似的,完全沒有以前的樣子了,如果你看到,你都不會覺得是同一個人。”
周翔垂下眼簾,心臟微微顫動。這些事,他斷斷續續地從別人口中得知,儘管沒有機會親眼所見,卻彷彿能從這些片段裡,感受到晏明修當時的絕望,只要把他和晏明修的位置調個個兒,他就能體會自已所愛的人生死不明究竟是怎樣的痛苦。
所以,他實在無法繼續恨下去,因為晏明修已經受到了懲罰。
“那個時候,我和溪戎才敢相信,他對你是真的,否則一場意外,不能把一個人毀成那樣。”蔡威把煙伸出窗戶縫,輕輕一彈,一陣冷風從縫隙裡灌了進來,把菸灰也捲了進來,嗆進了周翔的鼻子裡,他一皺鼻子,從鼻腔到眼眶,都漫上酸意。
“我要說的就這麼多,既然你要跟他好,你們倆就正經重新開始吧,雖然我是一點兒不看好你們,不過說不準有情人真能成眷屬呢,反正我看你是死了一回也沒死心,你也是沒救了。”
周翔嘆道:“可不是。”
“行了,滾犢子吧。”蔡威拍了拍他的腦袋,“臭小子,死一回年輕好幾歲,便宜你了。”
周翔“哈哈”笑了兩聲,轉身上樓了。
周翔回家之後,晏明修還沒回來。直到睡到半夜的時候,房間的門響了。
“明修?”周翔嘟囔了一聲。
“是我。”
晏明修脫掉了衣服,直接鑽進了被窩。周翔正趴著睡覺,晏明修直接壓在了他背上。
他聞到了一些酒味兒。
“你喝酒了?”
“嗯。”
“跟誰喝的?”
“……我爸。”
周翔翻過身,黑暗中他用力分辨著晏明修的臉,卻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晏明修帶著醉意的眼睛。
“你沒事吧?”
“翔哥,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留在我身邊嗎?”
“你怎麼了?”
“你答應我吧。”
“答應你什麼?”
“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離開我。”
“你到底怎麼了?”晏明修酒量差,每次喝醉都能給他弄出難題來,印象最深刻、終身難忘的一次,就是汪雨冬訂婚的當晚,他喝醉了,躺在自已的床上叫著汪雨冬的名字。那次把他噁心壞了,於是他對晏明修喝酒這件事總有些不舒服。
“翔哥,我離不開你,我真的離不開你。”晏明修摟緊了周翔的腰,“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我以前對你一點都不好。”
開始說胡話了……
周翔無奈極了,他想把晏明修推開,晏明修就像蛇一樣纏著他,怎麼都不放手。
晏明修突然帶著哭腔說:“翔哥,你絕對不能離開我。”
周翔嘆道:“行,我不離開你,你先放開我行嗎?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晏明修就像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一樣,把腦袋往周翔懷裡拱,直到找到他覺得安心的位置,才沉沉睡過去。
周翔睡得太早,被他一鬧,反而睡不著了。
耳邊傳來晏明修均勻的呼吸聲,周翔的手搭在他的腰間,也不自覺地收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