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明白“非典型性肺炎”就是“非典”時,全校不無例外地像全國其他地區一樣人心惶惶不可終日了。
醫務室無時無刻不爆滿,體溫一上℃就被人避而遠之。
為降溫商店冷飲食品嚴重脫銷,老闆為不讓良心受太大譴責而只將價格提高一倍,這總比那些把板藍根漲價十幾倍,白醋漲價五六倍的不法商販誠信,我才發現原來沒有絕對的誠信只有相對的誠信
與此同時,”非典”也帶來了副作用,比如學校現在乾淨非常,明裡暗裡都找不到一片紙,一點垃圾,一口痰。
食堂的黑煙也比往常少了十之八九,且綠化面積擴大,簡直可以評上花園式學校。
師生們踐行禁食野生動植物的倡議,後來擴大到不吃所有的肉,最後只吃鹹菜。
部分女生趁機將一日三餐改為三日一餐,結果面黃肌瘦,說好聽些是更苗條了,若不是為了活著而不得不吃菜,大家一定會買成噸的葡萄糖喝。
學校在關鍵時刻沒有堅持下去,宣佈無限期放假,大家一邊高呼萬歲,一邊被擠破了學校大門的家人用各式各樣的車子小心謹慎地接回去。
我不知道這四十天的假期是如何挺過來的,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一分一秒數著過來的。
也是在這四十天裡,我進一步瞭解了自已,學和玩就像水閘後的水,只學不玩或只玩不學都會導致對方落差愈積愈大最後被釋放時發出無可限量的電。
總之這四十天,我差點沒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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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上午,我一覺醒來開門發現門口放著一張光碟,上面印著幾個看不清的大字,二話沒說,我就先拿進來安到VCD裡功放。
等了很久,片子開始放映了,但放了半天都是讓人十分膈應,一直到最後我都暈暈乎乎不知所言。
老爸像捧著一塊炙熱的火炭似的哆嗦著說出了三個字。
這三個字在我心中停留了許久,雖然我常年在學校吃住,但沒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只要是個眼不瞎耳不聾腦子正常的中國人都會做出正確判斷,幹他孃的,這是把我這種社會主義大好青年也納入忽悠行列了,想到這裡我當即怒不可遏,一把從老爸手裡奪過光碟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八分為十六、十六分為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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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天裡我的學習慾望升級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潮,開學以後,我馬不停蹄地學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我一覺醒來後尹君的分數已經查了出來:分!杜龍則超重點線多分!最慘的是小妹,由於懷著痛失男友的麻木心情參加高考才剛上分!
尹君讓我做那套卷子,結果連本三線都沒上!
在他們面前我突然有種自已很多餘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朋友們都考了好成績本該替他們高興才是,但我沒有,我只是在感到自已的多餘的那一刻想找個地方逃避一下。
暑假又到了,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我動身前往上海童周那座工廠。
我給尹君發了個簡訊:“Darling ,我想消失幾個月,別擔心我!”然後關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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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靜下心來好好寫點東西,東西的名字叫《位移》,這是一個絕對真實的故事,講述的是我十歲那沒離家出走的事,年代太久遠,久遠得以致於我都忘記了是因為什麼而離家出走,只是一路向北走了三天三夜到了邢臺。
現在回想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掙脫沙河的懷抱想做一隻自由的飛雁。
這次出走還成就了一出好戲,“位移”的第二天父母就開始在電視上登尋人啟事。這本來沒什麼大不了,每天刊出的尋人啟事比全球每天出生的孩子和因各種原因死亡的人數總和還要多,大不了的是很巧合一位山村裡的女教師看了這則啟事記住了我的名字。
這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大不了的是她後來調到我所在的那個初中成了我偷偷暗戀了的語文老師,難怪她會在那個寂寞黃昏後在班裡大聲宣佈說其實早在幾年前就認識我了並未經我同意當眾朗讀我日記本里幾篇可能比較出色的文章最後還大膽預言我將來必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造成當時我在初三最後幾個月炙手可熱名噪一時。
這也就罷了,不能罷了的是她當年教的小學生中有一位也在沙老七,而且和我一個班!而且是個女的!有次她指著我初中畢業照上敬愛的語文老師詫異地問我:“你怎麼會有她的照片?”
我也很詫異,然後……接著……最後……真是“不是天涯淪落人,一班不知曾一師”啊,雖然很富傳奇意味,卻沒有像傳奇的情節一樣演繹下去,她是個苦行尼,長得中等偏上,所以整個高中期間我倆的話少得可憐,親則疏之,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到了童周那兒,才知道他們已經去旅遊了,乾坐了兩天以後,我決定去找點事做。
不知道是想榨取青年人更多勞力,還是可憐我茫然無措的表情,一家建築裝飾材料廠的女老闆收留了我,每天四十,包吃住。
我至今都說不上來那份工作叫什麼名字,大致就是把幾個大小各異的模具抹油,搞一些沙子灰塗上去抹平,然後蓋上塑膠布等風乾最後脫模,做壞了自已賠。
裡面大部分是女工,歲數都在四十上下,正是賈寶玉說的“魚眼睛”型別、“豆腐渣”年齡,小部分則是我這樣精力充沛身強力壯的社會青年,還有一個負責打料的老王頭。
老王頭精神矍鑠卻每隔幾分鐘打一次噴嚏的習慣,而且每次都使人”振聾發聵”“醍醐灌頂”,一旦感覺來襲他便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去專心打噴嚏,我也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去專心看他打噴嚏,只見他彎腰躬背,伸頭縮脖子,兩手不自然地上上下下,臉上肌肉不斷抽搐,喉結猛地一收,兩聲驚雷才會隨之而出。
有句“人不可貌相”說得真好,這些人長得相當磕磣自不必說,應該是深得愛美之人的可能性主觀憎惡,但可憎之人必有可敬之處,他們沒有一個人擺出像我一樣混口飯吃乾點算點的樣子,卻都一律地賣力幹活被人剝削早出晚歸不言休息。
是什麼可以讓他們如此迷戀於這種折磨人身心的體力勞動呢?
“人,不能只為自已活著,人永遠不會只是自已一個人,他總會有親人、朋友甚至敵人,這些人的存在使你不敢有一分鐘的懈怠,原地不動就是退步,每當你想放棄時,只要想到他們,便會有無限動力慫恿你上前去……”
這當然不是他們說的,是經過了我的加工潤色斧正昇華而來的。
聽了這話,心想自已在幹什麼呢,家裡人正擔心,朋友就更別說了,對頭們肯定樂翻了天。那次離家出走最後還是回去了,有些該面對的事必須面對,逃避是沒有辦法的,況且跟那些養家餬口的人比起來自已的煩惱算個屁!我竟然還整天自詡多麼多麼成熟,現在想來,自已跟小孩子又有什麼區別。
我買了一件風衣,第一次用自已打工掙來的錢,有一種叫做自豪的感覺盪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