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發昏暗,海上打撈的隊伍一撥又一撥的無功而返,海底生靈苦不堪言。

李玄胤站在打撈的小船上,不分時辰,不辨日夜,可無論他找了多久,偌大的北海彷彿沒有盡頭般尋不完,找不到。

隆冬時節,氣溫更低,夜裡的時候下了雨,電閃雷鳴。

旁邊的墨風撐著傘打在男人的頭頂,勸道,“陛下先回關內休息吧,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完。”

是啊,怎麼找不完,這北海就好像沒有盡頭,一眼看過去,除了打撈船人員,別的,什麼都沒有。

李玄胤目光靜靜的望著波浪起伏的海面,仿似一切都歸於寂然,閃電霹靂,天與海之間彷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盯著海水的視線慢慢渙散,恍惚間,好像瞧見了熟悉的臉,海浪翻滾,她掙扎著伸出手,向他求救,“寧燼哥哥,救我--救我---”

他神色一怔,本能的伸出手去撈,旁邊的墨風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他往下的身子,大喊,“陛下!”

聲音驚走了棲身在船頂的海鳥,李玄胤定定的看著空無一物的海水,伸出去的手僵硬在了空中。

冰冷的海浪自他的手中穿過,他舉目四望著浩浩滄海,心底壓抑著的情緒像是要將他擊潰。

他聽不見雷聲,看不到旁人,關於蘇晚的記憶像是曠野裡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呼嘯,她或喜或怒,或悲或怨的畫面咔擦咔擦的洶湧的水裡冒出了頭。

後悔迷茫痛苦各種情緒一股腦的衝了出來,他低垂下了頭,聲音沙啞,“朕--是不是做錯了?”

墨風一怔,好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錯了嗎?

陛下有什麼錯,他跟隨陛下這麼多年,知道他為了這一天等了多久。

那東宮的位置是冰冷徹骨的,死了母后的太子殿下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血淋淋的。

這一生,他從未得到過父愛,甚至他的親生父皇為了讓心愛妃子的兒子名正言順登上的太子之位,利用巫蠱之術陷害他,流放西北莽荒之地。

那些年幼的日子裡,他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的,無人知道。

權利的野心從來不是貶義詞,帝王本就該無情,王者之巔的勝利者不需要感情。

“陛下,斯人已逝,節哀。”

節哀?李玄胤的嘴裡忽然溢位了血。

他的心底一遍遍的重複著自已的信念,遙想著很多年前母后慘死冷宮的畫面。

他總是告訴自已,他要天下,要權利,要將整個東越大陸踩在腳下,其他的都不重要,一個女人更是比不了。

可如今愛人逝去,骨肉分離,他忽然覺得,要那王圖霸業有什麼用,想要守護的人都守不住,孤家寡人的俯視蒼生又有何意義?

天下丟了可以重來,她死了,誰還給他?

“是朕錯了,不該一次次的拋棄她。”

低沉沙啞的聲音傳入墨風的耳朵,他微愣,雖說自古以來,江山和美人就是一個難以抉擇的選擇,可他跟隨陛下多年,自然瞭解他的秉性。

廢太子李玄胤從來不是一個貪戀美色的人,他的腳下踩著無數人的屍體,根本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大業。

可現在,他說他錯了。

墨風不明白,恍然間想起了當初在小漁村女子明媚璀璨的笑臉,他暗中保護陛下,時常看到兩人親暱的畫面。

他不得不承認,當初的小郡主蘇晚愛慘了陛下,每一次看著陛下的時候眼底都是掩蓋不住的星星,總是喜歡黏著陛下。

性子很單純,也從來沒有發現過他的存在。

他看著她悄悄的給陛下繡荷包,手指頭被針扎的都是血。

他也能看到她滿心歡喜的準備喜房,洋洋灑灑的跟陛下說一堆未來的暢想。

當時他想,真傻的姑娘,陛下怎麼可能跟你在這裡成親。

他要的是逐鹿天下,問鼎東越,你不過是他大業路上的一塊石頭罷了。

可如今,她好像真的住進了陛下的心裡。

北風呼嘯而過,頭頂的蒼鷹發出淒厲尖銳的哀鳴,李玄胤看著暴雨如注的北海,耳邊反覆響著少女清脆的聲音,“寧燼哥哥,你會一直保護我嗎?”

會保護我嗎?

會嗎?

一口熱血猛的吐在了海水上,他眼前一黑,耳邊再也聽不見什麼聲音。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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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內城守府,軍醫來看過後便出去了。

李墨雲看著躺在床上的人,暗罵了句,生無可戀的坐在旁邊伺候他。

床上的人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在海邊找人不吃不喝這麼久,鐵打的身子都撐不住。

這種時候,李墨雲忽然又覺得蘇晚死了的好,既然不能同歸,蘇晚脾氣那麼倔,別把他給害死了。

李玄胤其實早醒了,他身子骨底子好,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幾日裡不吃不喝也是常事。

他只是什麼都不想幹,想一覺睡下去,什麼都不記得。

天色亮了又暗,高空中的月亮升起又落下,耳邊傳來嘟嘟囔囔罵人的話,李玄胤睜開眼,“閉上嘴,出去。”

“醒了?!”

李墨雲一個激靈,走過來掀開帷帳,看他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忙道,“真夠能睡的啊。”

李玄胤的臉色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甚至沒有問屍體撈到了沒有,只說了一句,“出去。”

李墨雲有些擔憂他的情緒,可人都死了,說什麼都枉然。

他命人送了飯菜進來,關上門出去了。

屋內沒有點燈,四周一片悽清,李玄胤就坐在圈椅上,沒什麼神情。

昏暗的光線照著他的輪廓,好像有一場可怕的噩夢網住了他的思緒,掙不脫,逃不開。

無處發洩的情緒在心底激盪的碰撞,他閉上眼,靜靜的坐在那裡,好似忘記了一切。

任何成功的目的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顯然已經付出了。

猙獰的刀口撕裂開了心臟,像是拉了無數道刀子,他拼命的想要攥緊,捂死,可鮮血還是爭先恐後的流淌在骨肉裡,麻木的疼竄。

忽然,他好像看到了荒蕪的黑霧裡,女孩看著他委屈的控訴,素白的手一下又一下的點在他的胸膛上。

“你食言了,李玄胤,你又騙了我,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