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紀康當時就怒了,他理解不了“沒教養”是多狠的話,卻知道“小偷”是罵人侮辱人的話,隔壁二Y因為被人說了一句像小偷都哭了一個星期呢,小紀康覺得這事換算一下,可能得值得哭上兩個星期,可他自覺是小男子漢,不能哭,小男子漢正愁不知道如何發洩的時候,紀爸又適時地補了一句:“這都怪你媽啊,下次見了面可得好好罵她!”
說起來也巧,媽媽往常都是一個月去看紀康一次的,那天離約定的見面日期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可是媽媽突然就出現了,於是怒意未消的紀康脫口就是一句:拜金女嫌貧愛富!
從那以後,紀康再也沒見過媽媽,如果不是無意中看到一張匯款單,他以為媽媽已經把他給忘了。
小時候的紀康不懂,可事情記得清楚,別人的中二階段忙著叛逆,紀康卻在中二階段恍然大悟,小小少年稍微一琢磨,就覺出不對了。
至少,他知道了紀爸這教育方式很有問題。更何況那天,小紀康在紀爸存放貨物的雜物間裡,發現了一大袋子的發條青蛙,紀康看著那一大蛇皮袋的青蛙,傻眼了,那天晚上紀爸半夜才回家,紀康沒找著機會問,第二天紀爸揹著那個蛇皮袋去市場擺攤的時候,小紀康問紀爸背的是什麼,這個當爹的說是鐵。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狐狸尾巴藏久了總會露出來,當紀爸發現紀康沒有按照他所設想的去恨媽媽,反而恨起了他這個老爸的時候,就懶得裝了,不怎麼走心地掙扎了幾次就乾脆摘下了“慈父”的面具,畢竟一個屋簷下,裝久了也是累。
離家出走這事,紀康嘗試過幾次,只是小少年羽翼未豐,又深知不能放下學業去流浪,還有——他怕媽媽找不著他。
於是,兩父子繼續在一個屋簷下,維持著岌岌可危的親情。
紀爸給了紀康一個漏雨的屋簷,紀康在家的時間就負責打掃做飯,這樣的條件互換似乎成了兩人之間未挑明的潛規則。
如果說紀家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那就是奶奶了,紀家有一個不愛兒子的紀爸,卻有一個愛孫子的奶奶,只是奶奶住鄉下,平時不願意到城裡來,也不願意讓紀康到鄉下去,說是聽不得別人說閒話。
紀康盼著18歲的到來,他本以為自已可以忍到18歲才離開紀家,眼下看來,怕是要提前了。
正值暑假,距離開學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紀康所在的高中離家不遠,跑個半小時就能到。
學校附近有一些小戶型的民房出租,紀康跟瓜子哥跑了幾天訂下了一個破舊的小單間,帶著迷你的衛生間和小廚房。
為慶祝紀康同學“喬遷新居”,瓜子哥元小光還從家裡帶了一包鹽過來送給紀康。
感人的兄弟情,稱職的帶鹽人!
租期一個月,交了押金和房租,十幾年積攢的錢已經只剩下薄薄幾張了。
紀康燕子銜泥一樣把東西都帶了出來。
紀燕子去銜了三次泥。
第二次遇到了紀爸,還有上次的中年男人。
這機率,看起來中年男人在那次之後沒少來。
這次中年男人沒帶孩子來,其實紀康一直不明白那次他為什麼要帶著兩個孩子過來,想要打動紀爸指望著他大發善心嗎?
紀康跟瓜子哥聊過,特別提了小男孩腦後的辮子,見多識廣的瓜子哥表示至少小男孩的父母應該是很愛孩子的,不然不會留那個代表著祝福和美好期望的小辮子。
紀康第二次回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兩個男人在門口站著。
中年男人這次沒喝酒,他看了紀康一眼,開始戳紀老頭的肺管子:“你這孩子長得好,可半點兒都不像你。”
這句話很多人說過。
紀老頭很自然地回了一句:“像不像都是我的種,你那倆孩子也不像你,你去做個親子鑑定去吧。”
紀爸這句話接得太自然了,紀康放在心裡品了品,心頭猛地一跳。
因為這句話,紀燕子又悄悄地去銜了第三次泥。
衣物已經基本都帶走了,紀康知道紀爸已經看出來他不是簡單地賭氣出去野幾天而是真的要搬走了。畢竟紀爸有他房間的鑰匙,要查其實很簡單。
紀康這次來,是要找一張薛定諤的紙。
紀爸這人愛喝酒,卻又很惜命,平時有個不舒服就要去做個全身檢查,檢查單也從來沒扔過。
紀康翻得都快沒耐心了的時候終於翻到了想要找的那張紙——紀大牛果然去做過親子鑑定!
雖然結果早在意料之中,可是當紀康顫抖著手開啟那張紙的時候,憋了多年的眼淚還是噴湧而出。
紀康很少流淚,而此刻這張薄薄的紙卻如鋒利的刀片,不但刺破了他的皮囊,連靈魂都一併被割裂了。
紀康多少希望,他親爹不是紀大牛。
就在開啟這張紙的前一刻,他還在想,哪怕紀大牛再恨前妻,也不至於報復到親生兒子身上,除非……
少年紀康從中二時期就開始祈禱,而神明似乎沒有聽到他的祈禱,或者是聽到了,對這樣的事也幫不上忙。
紀康這幾年個子竄得快,褲子還沒“來得及”買新的,九分褲穿成了七分褲,往地上一坐,腳脖子就露了一大截出來,紀康盯著自已的腳踝看了一會兒,又伸出手看了看,苦笑:連腳和指甲蓋都長得不一樣,沒一個地方像的,偏偏是親父子。
哭累了,紀康抹了一把臉,長呼一口氣:攤上這麼個親爹,可真是——唉!
這結果卻也擋不住紀康不回家。
紀康又在菜市場擺攤了,擺的不是貨物,是自已。他在一塊紙板上簡單粗暴地寫了,小時工,法律範圍內,什麼活都接。
紀康沒手機,小靈通也不便宜,留的是出租屋樓下便利店的電話。
這些天紀康接到的活共分為兩類,一是幫菜市場的人看菜攤,二是僅有一次的——聽僱主開會。
直到快開學了紀康才回了一次紀老頭家。
這次,家裡又來了人,一個陌生女人。
家裡來陌生女人不稀奇,稀奇的是,女人一個人在廚房圍著圍裙做飯。
看到紀康,女人自來熟地往他手裡塞了一碗湯:“你是紀康吧?真人比照片還好看,你爸真有福氣!”
紀康放下湯,說:“我不認識你。”
女人雖然有些上了年紀,但也還是很漂亮,面相也很和善,比紀老頭以前帶回的女人都好看,就是面色略顯憔悴了些。
紀康不明白,這樣的女人怎麼會看得上紀老頭。
不過不明白沒關係,自有人為他解答。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女人在紀康不認同又無奈的冷笑中對紀老頭的老實和體貼進行了大篇幅的描述。
描述進入尾聲的時候,紀康做出了總結提出了建議:“您的意思是說,他人好,又體貼,又善良,所以,你打算以後跟他過了對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勸你看清楚一點,別太早下結論。”
女人似乎沒料到紀康會這麼說,愣了一下之後尷尬地攏了攏頭髮:“我相信自已看到的,你爸說了,你現在可能……”
“處於叛逆期對吧?”紀康扯開嘴角要笑不笑地說,“叛逆不是判刑,就算是叛逆,人品還是在的,紀老頭可就不一樣了。”
而女人似乎鐵了心,不但絲毫不為所動,還搖著頭無奈地看了紀康一眼。
這頭搖的,紀康差點要脫口一句“好言難勸想死的鬼”。
“你倆扯證了嗎?”紀康問。
“放心,沒有,我就是圖他人,房子錢啥的都不圖……”
沒等女人說完,紀康就搶過了話:“你還是圖吧,你圖一下就知道了,啥也圖不著。”
話不投機,紀康選擇去瓜子哥家聽瓜子哥嗑瓜子。
“半句多”的倆人在門口道別的時候,各自看著對方嘆了口氣,又惋惜地搖了半天的頭。
紀康本以為這已經是夠離奇的了,可當他在樓道看到那個小辮子男孩的時候,才發現還有夠離譜的事等著自已。
辮子男孩看了紀康一眼,這次沒叫“哥”,而是繞過他衝到了屋裡,對著剛才還在朝紀康搖頭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媽”,音都喊劈叉了。
這一嗓子“媽”把紀康喊得三觀盡毀——雖然也早就毀得差不多了。
紀康眼睛一閉,握拳咬牙:紀老頭,你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