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白轉身坐至桌旁,雙腿叉開,手肘抵於膝蓋上,饒有趣味地盯著沈苓藍:“我與夫人親近,怎麼就變成‘幹什麼’了?”
沈苓藍試探地說道:“這裡四下無人,你不用作出這副樣子。”
她雖不知林秋白打了什麼算盤,但他絕對不是個有情人,有些話還是要問個明白的好。
“哦?”林秋白眼眸微抬,目露寒光,看向端坐著的沈苓藍。
這女人身上總有一股與苦弱面相不同的氣勢,讓他驚愕,也讓他疑慮。
“沈家無權無勢,雖有些家業,但也不能與林家相比,我實在想不到林將軍為何非要陪我演這出鬧劇。”
沈苓藍說罷,站起身來,半點不懼林秋白的威嚴,徑直走到他面前,“啪”地一聲拍到桌子上。
桌上燭火搖曳起來,煙也跟著擺動,三晃兩晃,終於又定在燭臺中。
沈苓藍冷笑一聲:“傾心多年這種話,林將軍總不至於騙人騙得連自已都信了吧。”
“呵。”林將軍低著頭不去看面前的人兒,但鼻息沒忍住哼笑一聲。
這女人比他想得還要聰明。
沈苓藍繼續壓低身子,俯到林秋白耳側,悄聲道:“若林將軍有什麼想說的,不妨開門見山,對你我都好。”
“我竟不知沈小姐有如此智謀?”
林秋白自然不甘示弱,扭過頭去對上沈苓藍的目光。
“你不知的東西還多著。”
沈苓藍錯開身子,坐在林秋白身旁的凳子上,她多日的疑問終於能得到解答。
“娶你是因為,我需要你做林府的夫人。”
林秋白口中淡淡飄出的一句話,卻讓沈苓藍摸不到頭腦,娶就娶,嫁就嫁,這需要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沈苓藍想不通。
林秋白抬眼對上沈苓藍的目光:“意思就是,你,沈家小姐,是我林秋白娶妻的最佳人選。”
晚風乍起,有絲縷順著窗縫吹進房中,燭火順勢搖晃,窗上的喜字窗花,有貼得不太牢繃的,也被一齊吹掉。
門外一時噤聲,林府管教森嚴,鬧婚扒門那種事是萬萬不許的。
賓客走了就是走了,除了紅幡喜紙還在隨風飄蕩,儼然沒了喜事的氣息。
屋內兩個喜服還沒脫的新人就這麼對視著,各有各的心思。
同床異夢?大抵如此。
沈苓藍疑惑不解:“為什麼是我?”
林秋白也不再掩飾,實話實說:“沈家無權無勢,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
此話倒不盡然,林秋白當日於淨月庵見沈苓藍一面,只當她是個無用少女,又巧二人父親是莫逆之交,娶了她好生待著便可。
但接觸這幾日,林秋白髮現此女有勇有謀,思慮縝密,剛直爽利,偏又懂得賣弄柔弱,真奇也。
沈苓藍眉頭一皺,眼睛滴流轉一圈,又回到林秋白身上。
林秋白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看見杯沿上還有沈苓藍留下的胭脂印,也沒在意,拎起茶壺倒上一杯,繼續開口解釋道。
“先父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我年歲最小。”
“兄長被當今聖上封為安定將軍,已駐守在邊疆多年,我多年未再見他。”
“長姐身處宮中,是當今聖上的嫻妃。”
沈苓藍默默記著,這些人她從沒在書裡讀到過。
“皇家忌憚林家世代功勳,先父多年前一病不起,皇上趁勢,假借駐守邊亂,實則將我兄長流放,不接召見不得回京。”
“三年前先父於冬月離世,嫻妃次年開春於宮中生出一枚死胎,欽天監占星所示嫻妃不詳,便再未得寵,有名無實。”
“而皇上在先父離世後,則以我剛滿十九,不及弱冠為由,從林家精兵之中分走三分之二的兵力。”
沈苓藍聽到此處不禁膽寒,大廈將傾,無一倖免,皇家手腕果然陰毒。
“但皇上千算萬算,沒算到我能在三年內重建驍騎軍,也沒算到我兄長遠在邊疆也能博得百姓簇擁。”
“所以你娶我,是想讓皇上對你放下警惕?”
沈苓藍聽完這段精彩紛呈的故事,稍加思索,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然,而不然,”林秋白略頓一下,“我今年二十有二,仍未娶妻,皇上懼怕我借嫁娶之名同重臣勾結,一貫想賜婚於我,卻囿於沒有合適人選。”
“按照皇上的想法,自是希望我娶一個平常女子作正妻,但皇家賜婚必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故此遲遲未行此事。”
說罷林秋白冷笑一聲,端起茶水倒進嘴裡,沒來得及進嘴的水順著嘴角流下來,流過頜角和脖子上的韌帶。
“何況我若是真平白娶一個普通女子,只怕皇上會看林家看得更緊。”
“所以說,我是自已送上門來的咯?”
沈苓藍這下算是聽明白了,她在淨月庵這麼一鬧,陰差陽錯下找了林秋白成婚,還算是成林秋白一樁好事。
沈家有名無實,林沈兩家結親,不會增加林家在朝中哪怕一點的威信。
沈家那點財力對周家來說誘惑十足,但放在林府面前不過是小門小戶。
沈父又與林父是摯交,若是說林秋白從小與沈苓藍相識,愛而不得,也算合理。
林秋白大張旗鼓把婚事鬧得浩浩蕩蕩,如今全城人都相信林秋白至今未娶是在等沈苓藍。
何況這場親事從一開始就是她執意要嫁的,徹底打消了作戲的嫌疑。
最重要的是,民心在此,皇上信也要信,不信也要信。
“夫人說得是極。”林秋白點頭一笑,面露陰謀之色,看得沈苓藍直撇嘴。
沈苓藍悻悻問道:“那你,跟我說這麼多你不怕我出賣你?”
“依我看,夫人是個極聰明的人,你可以猜測一下如果說出去,我們這位多疑的聖上會怎麼想?”
沈苓藍腦中飛速轉過幾種可能,一種就是皇上斷定沈林兩家暗中勾結,妄圖降低皇上疑心,暗中謀反,但是報酬沒有談攏,最終一起被誅九族。
還有一種大概是會抄林家,放沈家,不過就算皇上不對沈家下手,後來的日子也必定舉步維艱。
而最好的一種後果無異於林家降為庶民,那她既然嫁了,就還是得和林秋白一起過日子,而且還是粗茶淡飯的困苦日子。
林秋白看著沈苓藍瘋狂搖頭,珍珠流蘇打在臉上吃痛的樣子,想必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如何?娘子?”
“好,那我就幫你做這場戲。”沈苓藍一口答應下來,將軍夫人,不做白不做。
“既如此,我便與你約法三章。”
林秋白自袖中掏出一副紙筆,筆尖沁進茶水中轉了一圈,筆鋒飛濺,落於紙上。
寫罷將筆往桌上一擱,將一紙契約遞與沈苓藍。
沈苓藍展開信紙,唸了起來。
“一、做我賢妻,恭順母親,謹守婦德。”
林秋白解釋道:“出門在外同我演一對恩愛夫妻,回到家中孝敬我母親,其餘我不管你,且我娘一心向佛,跟你相處的機會想必也不多。”
“即是偽婚,我不碰你,如果你想要個孩子,我也可以給。”
沈苓藍聽罷面露不悅,誰稀罕生你的破小孩嘞。
“二、皇上召見,隨時同我進宮,不得有怨。”
“記得學一下宮廷禮儀,我可不願意讓你給林家丟人。”
沈苓藍輕嘁一聲,繼續念第三條:“三、沈家上下隨你調動,夫君行事,不多過問。”
“除了沒有夫妻之實,其餘都以林家主母待遇,如何?”林秋白摁下契紙,將沈苓藍的神情盡數收入眼中。
“既然你提了要求,那我也要提一個。”沈苓藍對上林秋白的眼睛,既然成契,她也得要點什麼。
林秋白神色輕佻:“說,看我答不答應。”
沈苓藍將契紙往桌上一拍:“我要經商,以林家夫人的名義。”
這是林秋白完全沒想到的一句話,他想到了這個女人會要金銀珠寶,給熟人謀個一官半職,或者是要一個孩子,再齷齪下來不過是養一個情夫。
萬萬沒想到她竟要經商。
女子也有經商的才能嗎?等她虧了些銀子進去也就老實了。
“只要不破壞我的三條規矩,隨你。”
“成交。”
“既然如此,簽字畫押。”林秋白說著便要去尋印泥。
沈苓藍有些敗給古代人這該死的儀式感了,微微一笑,叫停林秋白。
“不用這麼麻煩。”
沈苓藍說罷從林秋白腰間抽出他的短刀,在自已的食指上輕輕一劃,汩汩鮮血流出,順著手指流淌下來。
她拿起林秋白的手指對在自已的食指上,也沾了她的血,一齊摁在紙上。
林秋白麵露驚訝之色,這柔弱女子竟然還如此剛烈?
沈苓藍把沾血的手指含進嘴裡,甜腥的氣息霎時間瀰漫開來,燻得她有些上頭。
沈苓藍口中含著手指,支吾道:“這個契就算成了。”
“既然如此娘子就收好吧。”
林秋白只見沈苓藍將契紙折了兩三折,本以為她要揣進懷裡,沒想到卻將契紙伸到燭火之上。
火舌貪婪地吞噬著酥鬆的信紙,只一瞬,就被燒得剩一團黑灰。
“你這是作什麼?”林秋白微微蹙眉,難道沈苓藍想反悔?
沈苓藍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容,剜了林秋白一眼。
“君子之約,無需實契,留著這種落人口實的東西,林將軍是活夠了嗎?”
林秋白眉頭微抬,衝沈苓藍一笑。
“夫人說得是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