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過的吉普車還沒有開出去多遠,眼前立刻又出現了幾個壯漢。
“喲,又是老熟人嘛。”李過一踩油門,直接朝著他們衝去。
這幾個壯漢連連退了幾步,但是絲毫沒有被李過的陣勢嚇到。他們得意地衝著李過的車衝來,似乎有著動不了的銅頭鐵臂。
“你們瘋了,我真的會撞死人的!”
李過搖下車窗,他探出半個頭去,衝著外面嚎叫。
那幾個大漢卻好似聽不懂他的話一般,依舊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走來。
“我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呢?”杭宇的指尖漫上一陣涼意。
“他們好像完全不怕死!”李過也跟著狠吸一口氣。
“我想他們可能是某個集團的敢死隊,就是衝著你來的!”姚武的視線落在杭宇身上。
“我?我孑然一身,有什麼好搶的?”杭宇剛說完,忽然想起了什麼。
他從懷裡掏出那張藏寶圖,那是一張用油紙包著的泛黃的棉布,上面用已經模糊的黑色墨跡歪歪扭扭畫著許多路線。
“這就是李自成的寶藏?”
姚武的眼都看直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到所謂的寶藏。
“說實話,這東西我自己也看不懂。我的長輩把它交給我,告訴我一定要好好保管,可是我漸漸發現,揣著它就和揣著定時炸彈一樣。”
杭宇正低著頭傷感,轉眼間這藏寶圖卻一下從手裡滑走,他來不及搶奪,卻看到它就這樣從視窗飄了出去,宛若一隻枯葉蝶,越飛越遠。那些壯漢立刻停下了腳步,他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藏寶圖,幾隻長滿了肌肉的手臂在空中交錯,它們彼此拍打著,搶奪著,將那隻可憐的枯葉蝶粉身碎骨。
杭宇的叫罵聲,姚武的勸架聲混作一片,李過在這被定格的時光中打了一把方向盤,車輪滾滾捲起飛塵,幾人便揚長而去。
“李過,我和你不共戴天!你把藏寶圖還給我!”杭宇像一隻被奪食的猛虎,不停踹著前面的座位。
“我如果不把那東西給他們,今天我們全都得交代在這兒!”李過忍無可忍,終於開口吼道。
“我寧願死在這裡,丟了藏寶圖,我怎麼回去見家鄉父老?他們非得殺了我不可!”杭宇狠狠咬牙。
“你死在這裡不要緊,我們也跟著賠命,那多不值得?”李過嗤笑。
“我又沒有求你們跟著我一起來,是你們自己死皮賴臉要跟著我的,現在又把我的東西扔了,你是人嗎你?”說著說著,他竟然低頭自己哭了起來。
“你看看你,婆婆媽媽的,像個女人一樣。”李過只顧著自己開車,絲毫沒有注意杭宇的表情變化。
“好了,一人少說一句吧!”姚武自認笨嘴拙舌,也不會勸架,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總之你扔了我的東西,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杭宇咬牙瞪著他。
“好,我賠給你,行了吧?”李過拿出一張白紙,從口袋裡摸出一支黑色的派克鋼筆。
“你別想糊弄我!”杭宇冷笑一聲。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帶著藏寶圖東躲西藏了這些日子,早就看透了人心險惡。
許多人拿出各種各樣的東西哄騙、誘惑、威脅……從不諳世事到滿身尖刺,他在泥潭中摸爬滾打,自然無法一塵不染。他孑然一身,他千金散盡,卻還有這稀世珍寶,無異於落入人群的孤狼。
“你等著瞧吧!”
卻見李過嘴裡叼著筆,眼珠骨碌碌轉了幾圈。忽然提筆作畫,下筆如有神。幾條黑線凌空飛舞,幾處地點,一揮而就。
“拿去!”李過揮了揮手中的紙。
杭宇雙手捧過這張臨場作出的畫,著實讓他大吃一驚。
不說全然相同,卻有九分相似。
“忘了告訴你們,我還有一個名號——過目不忘小諸葛,那東西我只消看一眼,就能在腦子裡把它全都烙上。”李過單手將筆蓋蓋到筆尖上,得意洋洋地看著兩人。
杭宇見到這樣的神通,只好心悅誠服,便也不說話了。
姚武湊了半個腦袋去瞧了瞧,忽然道:“不對啊,雖然你把這圖給還原了,可是原來的圖紙被那幾人搶去,他們不是可以捷足先登了?”
杭宇這才反應過來,大叫起來:“還愣著幹什麼,開車啊!”
車輛疾馳,一路往天門山去。
其實李過知道,四海樓搞出這樣的噱頭,凡是聽到說書的人都知道了寶藏的藏匿地點,何止是那幾個大漢呢?
有沒有藏寶圖根本不重要,可是他看到杭宇那張滿懷希望的臉,又不願意傷害她那顆脆弱的心靈。
“路途遙遠,我們今天恐怕到不了,不如先找一個旅店歇一歇吧。”眼看著天色將晚,李過提議道。
天邊一片橘色混合著藍色,四野寂靜得可怕,聽到白蟻蛀空樹幹的聲音。
“不行,你忘記了之前的經歷了?萬一再遇到什麼黑店,碰到覬覦我藏寶圖的人怎麼辦?”杭宇搖頭。
“那你說怎麼辦?”
“我們就睡在車裡好了!”
“行,那我和姚武去酒店,你一個人睡在車裡。”李過說著,和姚武兩人已經跳下來車。
“別呀,等等我!”杭宇緊緊抓著手裡的藏寶圖副本,也跟著跳了下來。
“你不是覺得旅店不安全嗎?”李過笑道。
“這……不是有姚大哥嗎?”杭宇向姚武投去一個救助的眼神。
“呃,我是可以保護你們。可是,我也不是萬能的,你不能把我當孫悟空用啊!”姚武尷尬地擺擺手。
“哈哈哈,你聽到了沒有,誰也救不了你,八戒!”李過仰天大笑,朝著店裡走去。
這是一家鄉野角落的小旅館,藏在小巷深處,若不是仔細看,還找不到它的招牌。
那是一條很深的巷道,看上去已經荒廢了一段日子。周圍的民居早已搬離,老式樓房只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軀殼。斑駁的牆上是白色、紅色、黃色的油漆,各種模糊的標語早就在歲月的侵蝕下乾涸。
而這家旅店就藏在巷子最深處的角落,一拐彎便能看到它掛在門口閃爍的霓虹燈招牌。
“客來酒店,這麼小的店面還敢自稱酒店?”杭宇喃喃念著上面的字。
實際上,因為未知的原因,那“酒店”兩個字早就不亮了,只剩下紅色的“客來”不斷閃爍著。
他們走了進去。
這大堂的佈局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四面白牆沒有一絲裝飾,東側掛著一幅「花開富貴」,西側的牆上供奉著救苦救難觀世音,面前的香爐插了兩根檀香,嫋嫋香菸從上頭飄下來,讓李過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只不過他又抬頭望了望,菩薩面前的貢品臺上空空如也。
正中間還有一臺八十年代的老式電視機,兩根天線從頂端長出來,這觸角一直從頭頂往上走,反倒有種說不出的荒誕。
“還是黑白畫面呢。”杭宇湊近看了看。
“你們幹什麼的?”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
“有殺氣!”姚武吸了吸鼻子,像只獵狗般東嗅西聞。
“別在這危言聳聽,把我們嬌滴滴的杭宇公子給嚇著了!”李過揶揄道。
“哼,我要一間房!”杭宇推開兩人,快步走到前臺。
前臺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她穿著一身碎花棉襖,正用藍芽音箱聽著小說。
“身份證!”她抬眼看了一下杭宇,便咂了咂嘴說。
“給你!”杭宇把自己的身份證遞了上去。
老闆娘拿起筆在一本紙張泛黃的本子上劃了幾下,又拿起身份證仔細看了看,忽然說道:“我怎麼感覺你和這照片上不像呢?”
“你胡說什麼?那是我之前的照片,現在減肥了不行嗎?”杭宇一把奪過身份證。
李過和姚武心有靈犀,相視一笑。
“行行行!你們呢?”老闆娘並不想和他們多糾纏。
“我們還是照例住一間!”李過把自己和姚武的身份證遞了上去。
“小哥哥還挺帥的。”老闆娘臉上笑開了花。
“那當然了,我可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帥哥。”李過剛剛換上了一件黑色的皮夾克,他趕忙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領,傾斜著身子,趴在前臺的桌子上說。
“咦,誰說你了?我是說那個帥哥!”老闆娘看了姚武一眼,霎時紅著臉低了頭。
“不是吧,你什麼審美啊?”
李過還要再說什麼,一轉頭卻發現杭宇在一旁捂著嘴偷笑。
“你給我站住!”李過一咬牙,徑直往杭宇那邊撲去。
杭宇大叫著往前跑,李過便跟在身後。
“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就是這樣的性格。”姚武這時候已經臉紅到了耳根子,還是沒忘了從老闆娘手中接過兩人的身份證和房卡,一溜煙跑開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老闆娘搖了搖頭,繼續點選播放鍵。
身旁一個老舊的音箱裡傳來模糊的女聲:
“那小姐扮了男裝,一路和書生同行。書生卻是毫無察覺,還只當她是性情靦腆,竟然一點兒懷疑也沒有。”
“啪嗒”一聲,老闆娘一根白胖的指頭按下了關閉鍵。
“真無聊,什麼年代了,男扮女裝還硬是看不出來。”
緊接著,她百無聊賴地開啟正前方的電視,裡面正播放著一則最新新聞:四海樓經理離奇死亡,案件還在調查中。
半夜,輾轉反側的姚武讓李過突然很後悔為什麼要和他住一間房。到了後半夜,身側還是傳來一陣一陣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你又怎麼了?”李過打著哈欠問。
“我在想,四海樓經理的案子。”姚武雙手枕在頭下。
“人是鐵,覺是鋼,你不睡覺怎麼查案?”李過拍了拍姚武的胸脯,翻了個身繼續睡。
“哎呀,我好像有點頭緒了。但是總覺得差了點什麼。”姚武忽然一下彈坐了起來。
“大晚上的你要嚇死人啊!”李過一骨碌爬了起來,穿好衣服便向外走去。
這個房間,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李過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開啟門,恰好撞上杭宇那張臉。
“你怎麼回事?”李過急忙撫著胸口,這一晚上他可沒少受驚嚇。
“噓!”杭宇朝著他擠了擠眼,把他拉到走廊裡。
藉著走廊內昏暗的燈光,李過看到杭宇焦急的眼神。
“我懷疑這是一家黑店!我們還是趁著夜色趕緊跑吧!”杭宇渾身顫抖著。
“你沒事吧?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李過並不相信他的話,只以為他是在夢遊。
“真的!總之這個地方我一進來就覺得怪怪的,再不跑就來不及了!”杭宇拉住李過的袖子,就要把他往外拽。
“等一下,就算要走還有姚武呢!他可是我們的主要戰力!”李過說著就要進去叫姚武。
“可千萬別!”杭宇猶疑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道:“我懷疑他和那些人是一夥的!”
“你這是被害妄想症了!”李過覺得今天的一切都太荒唐了,讓他一度懷疑自己一直在做夢,從來沒有清醒過。
“我有證據!”杭宇見李過不信他的話,急忙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報紙。
上面的頭版頭條的一張照片裡赫然出現了姚武的臉。
“神秘女子遇害身份成謎,這和姚武有什麼關係,他怎麼會出現在上面?”李過也有些懷疑了。
“這是之前桃花債殺人案的第二個受害者死亡現場,姚武就剛好出現在那裡,現在他跟著我們到四海樓又死了四海樓的經理,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巧合了嗎?”杭宇緊皺眉頭。
“他是個偵探愛好者,也許是為了破案呢?”李過並不願懷疑姚武的人品。
“大晚上的,你們在吵什麼呢?”
姚武一把推開大門,只剩下李過和杭宇面面相覷。
“沒什麼,我們在說你呢。”杭宇故意提高了嗓門,斜著眼看李過。
“說我什麼?”姚武左手搭上李過的肩,右手撫著杭宇的背,一副無知無害的模樣。
“說你神通廣大,說你勇武無雙!”李過笑嘻嘻地拉著姚武跑遠了。
臨走時,還不忘了轉過身來,對杭宇投以一個抱歉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這幾個人便要和老闆娘告別,再次踏上旅途。他們彼此之間不再像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而是多了一層厚厚的隔膜。
“怎麼?看上去都像沒睡好的樣子!”熱心腸的老闆娘立在原處道。
“哪裡,睡得挺好的。就是半夜被拿耗子的狗給吠醒了。”李過看了看杭宇。
“我也是,被一隻不識好人心的狗給咬了一口。”杭宇正眼都不瞧李過。
“哎呦,我們在這裡開店這麼久了,什麼時候有這許多狗來了?”老闆娘並不知道里頭的玄機,聽得一頭霧水。
“好了,你別管他們,他倆的事情大羅神仙也管不了。”姚武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獨自拿起行李,把衣服搭在肩上,往吉普車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