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宇從小最喜歡聽的是荊軻刺秦的故事。
任他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終是落得個秦王繞柱、圖窮匕見。
從那時起他便知道,刀可以殺人,圖也可以殺人。
當母親把地圖交到他手裡的時候,他的雙手和嘴唇是顫抖著的。
自出生起,他和母親、哥哥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裡。
他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父親。據說這個家族所有的男人在成年後都要執行一項秘密任務,而父親在他未出生時就在這項任務中不幸犧牲。
雖然沒了大山一樣的父愛,母親和哥哥卻把他保護得很好。
無憂無慮的他可以光著腳丫在田埂上無所忌憚地奔跑,可以在敞開胸懷在無垠的曠野擁抱風與月。
風吹雨打,他就慢慢長大。
在杭宇心裡,世間萬物不外乎風霜雨雪,人生百態不過是喜怒哀樂。
直到有一天,母親哀慟地告訴他哥哥也同樣接到了這個秘密任務。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習慣於把自己藏在一個蝸牛殼中,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又是一個雨夜,母親帶來了哥哥的死訊,杭宇瞪著自己的眼睛,不讓淚從眼眶中流出來。
“小宇,你不能永遠活在我們的保護下,從現在開始,我們家族的使命就在你身上了。”母親將那張帶血的地圖從手中交到他手裡。
“不!”杭宇奮力掙扎著。
並不是出於害怕,而是上面的血汙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噁心。
那血汙裡包含了父親的犧牲、哥哥的鮮血,那是他們家族世世代代無法掙脫的宿命,現在這宿命終於降臨到了他的身上。
“小宇,接著!”
杭宇不能抗拒母親的命令。父精母血,十月懷胎,一根臍帶將他們緊緊聯結,他曾經拼命汲取母親全部的精華,用來滋養自己的全部。現在,該到了回報的時候了。
杭宇從母親手裡接過地圖,他將地圖展開,卻是一張藏寶圖。
“小宇,就是祖上留下的寶藏,我們世世代代都有保護寶藏的責任。你要記住,這張藏寶圖千萬不能落在其他人手裡,圖在人在,圖亡人亡!如果……如果你遇到不測,拼死也要把圖帶回來。”母親血紅的眼睛盛滿了哀怨,但這哀怨背後又是一種無畏。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或許這就是一種信仰。
“可是……”
“沒有可是,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幫你安排好,記住,一定要到天門山把它物歸原主。”
杭宇並不知道這個“原主”是誰,他也沒興趣知道。
對於這個神秘人,他是怨恨多於忠誠。
不過,母親的命令不能違抗,家族的規矩不能破壞,他背上這幅圖離開了村莊,離開了這個保護了他前半生的地方。
也由此才真正感受到了社會的險惡。剛離開村莊沒多久,他就被一夥人盯上了。
杭宇心裡七上八下,越走越快,可是身後跟著的人也越走越快。他拉了拉繩子,把身後的地圖背得更緊。前方是一條無人的小巷,杭宇左顧右盼,遲遲沒有等到一個人影。
無奈之下,只好加快步伐走了進去。
“站住!”
杭宇深吸一口涼氣,他剛想回頭,卻聽到身後的人喊:“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
“原來是為了劫財,幸好幸好!”杭宇在心裡舒了一口氣,也急忙花錢消災,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乖乖交了出去。
“這是什麼?”那幾個劫匪盯著杭宇背後的地圖。
“沒什麼,就是一幅地圖而已。你們把它拿走,我就回不去了。幾位大爺,行行好吧!”手無縛雞之力的杭宇只好服軟。
那幾人一把搶過了地圖,左瞧右瞧,最後不屑一顧地扔回到了杭宇身上。
“我們走!”
杭宇坐在地上,抱著地圖瑟瑟發抖,他的淚終於不爭氣地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打在膝蓋上。
從這一天起,他便將自己打扮成了乞丐模樣,雖然又髒又臭,可也因此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漸漸的,在泥潭裡摸爬滾打後的他從十指不沾陽春水到滿身滄桑。
小舟從此逝,他卻無法過上江海寄餘生的生活。
杭宇坐在路邊的石墩上,他翹著二郎腿聽遠方寺廟裡的鐘聲。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這裡離家有多遠。可是,日復一日的晨鐘暮鼓隨時隨地提醒著他,歲月太近,天門山太遠。
他翹起腳等著寺裡的一百零八下鐘聲,又是一天過去了。
一個沒有任何收穫的普通日子。
他從背後拿下那個裝著藏寶圖的黑色圓筒緊緊抱在懷裡,心酸苦楚海浪般洶湧而來。突然想起手中的東西奪取了杭家幾代人的性命,不禁悲從中來,淚從臉頰滴落。
可他忽然又把藏寶圖從裡頭拿了出來,緊緊揣在懷中。
一陣風過,身側的竹林嘩嘩作響。
杭宇豎起耳朵,看了看腳上那雙穿了小半個月的布鞋。
“不知道跑起來,是風快,還是我的腳快。”杭宇說著,從石墩上彈跳起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能閉著眼睛往前衝。
“別跑,站住!”身後幾個魁梧的大漢緊緊跟隨。
一瞬間,他好似又回到了離開村莊的第一天。
茫然無措的他在那個又窄又黑的小巷子裡被打劫去了所有的財物。
現在,他終於不會再傻傻地將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可惜,身後跟隨的並不是當初那些只為求財的劫匪。
“有本事就自己來拿!”杭宇緊咬牙關,仗著自己嬌小的身材在人群中橫衝直撞。
“別跑,把藏寶圖交出來!”
這一路上,覬覦藏寶圖的人並不在少數,可是這樣明目張膽來搶的還是頭一回。
杭宇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他的腳步越來越緩慢。
喉頭的血腥味襲來,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面目模糊的父親和溫柔慈愛的哥哥。
父親也許也和現在一樣,在生死存亡之際拼死護住了藏寶圖,哥哥浴血奮戰,死不瞑目,也沒忘了把藏寶圖完好地帶回來。
而現在,他就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他把懷裡的藏寶圖揣得更緊,一步一步往前跑去。
經驗告訴他,只要進入了無人的陌生地方,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以弱戰強,自己是必輸無疑。可是,走投無路之際,他還是選擇了一頭鑽進了附近的小樹林。
憑著地理優勢,也許自己還會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