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卿在韓庭樹家住了三天。

三天之後的清晨,一隊人馬自西北面進入東郡,他們的到來,讓小半座城市都熱鬧了起來。那將近一百人的隊伍,皆騎白馬,簇擁著中間一輛四架馬車,而在隊伍最前方的,則赫然是四名姿色各有千秋的美貌少女。

外行百姓當然只是看個熱鬧,一半都是衝著美女來的,心中則無比豔羨地想著入城的究竟是哪位達官貴人,那四位小娘子,哎呦喂,可是真的漂亮。至於稍微內行一點的江湖人,心中則震撼更甚,因為從那些人的腰牌中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虛玉山,無雙宮!

當世武學聖地。

那麼,中央那一輛馬車上坐著的,難不成就是天下無雙燕長卿?

忽然有一名青衫俠客自人群中飛躍而出,踩著人群前方的一片腦袋輕功飄飄,飛掠至車隊前方,引起叫罵聲一片。不過那名俠客的姿態倒是很瀟灑,落地之後拱了拱手,朗聲道:“荊門柳劍派楊伯康特來討教燕掌門的.......”

話還沒說完,車隊前方一名面容稚嫩的負劍少女策馬上前,冷聲道:“你也配挑戰我師父?不自量力,滾!”

青衫俠客的表情頓時有點兒不好看,正想再說點什麼,但那負劍少女根本懶得聽,直接握住身後的劍柄。

長劍出鞘復歸鞘。

一剎之間。

鏗鏘聲如龍吟。

晴空中一道劍光閃爍,少女前方地皮驟然撕裂,筆直一線延伸出去,兩側旁觀的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驚呼。只見地面上,那一道長直裂縫橫跨十餘丈之遠,正好從那青衫俠客的兩腿之間穿過,這位翩然落地後自報姓名還不到三秒鐘的楊伯康渾身僵硬,臉色慘白一片。

離這不遠,酒樓上,燕長卿微微嘆了一口氣,對韓庭樹幾人道:“見笑了。”

燕長卿看著那邊,心中其實還稍微有點兒怨氣。哼,現在才來!讓我一個人在東郡等了足足十天,十天!!你們這些人,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擔心你們家掌門!

韓庭樹摸著下巴,笑道:“御風,行雲,滄海,秋水。這位便是御風?燕掌門的四位親傳弟子,真是......”

宋玉君看著他的樣子就有點兒氣不打一處來,在桌子底下偷偷踩了他一腳。

顧時雪則抱著陸望,揉著陸望的柔順貓毛,心中有些疑惑。四名親傳弟子全是女的?怎麼感覺這無雙宮有點兒陰盛陽衰啊......

陸望看出她的古怪想法,笑著解釋道:“無雙宮原本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陽盛陰衰,但就是近半個甲子以來出了個燕長卿。燕長卿是武道上百年難見的天才,硬生生將無雙宮原本的功法拔高了一籌,不過她是女子,所以她改良出來的功法,自然更適合女人,這也就導致了你所看到的陰盛陽衰。當然,其實你仔細看看,那些人馬裡面,實際上還是男弟子更多一些。”

這實在沒辦法,習武之人本來就是男多女少。

燕長卿喝完一杯茶,站了起來。顧時雪看出她要走,連忙叫道:“等一下!”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來,在燕長卿面前,獻寶似的將布包開啟:“燕姐姐,送給你!”

燕長卿愣了一下。

那個小布包裡面的,分明是她來東郡之時當掉的那根玉簪“得意”。燕長卿一時間微微有些茫然地看向顧時雪,顧時雪嘻嘻一笑,手上摸了摸陸望,目光和一旁的宋玉君對視了一下,宋玉君輕輕點頭。

這枚玉簪,是她出錢買回來的。

燕長卿回過神,有些感慨地接過玉簪,道:“你特意找回來,心意我是領了,不過這玉簪本是一套三支,我已經送給了你一支,再留著也沒什麼意思。”

韓庭樹聽出言下之意,連忙道:“燕掌門,不必如此!”

燕長卿的出手闊綽程度,讓韓家大少爺都有點兒怕了。

但是燕長卿心意已決,笑道:“禮物這東西,本就是要送人的,只是看有沒有送對人而已。這三天在你韓家,我收穫頗豐,已經是承了大情。龍脂玉對於你們來說,其實已經不算是什麼珍貴的禮物了,但多多少少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她將手中的玉簪遞給韓庭樹:“牡丹破萼,月滿西樓,這一支,贈你韓得意。”

韓庭樹連忙道謝,接過玉簪,眼前一亮,心說韓得意,春風得意,嗯~這個外號好啊。

燕長卿然後又從自已髮間取下最後一支玉簪,道:“細篩微雨,一鼓輕雷,這一支出梅,送給你,宋姑娘。”

宋玉君鄭重其事地以雙手接過出梅,道:“多謝。”

燕長卿大袖一揮。

顧時雪有些不捨,眼眶微紅:“燕姐姐要走了啊......”

燕長卿笑了笑,心中有點兒惋惜,沒能拐跑那隻貓。她俯下身,摸了摸顧時雪懷裡的那個貓貓頭,然後對顧時雪笑道:“山水有相逢,春風入捲來。”

韓庭樹忽然想起一事,提醒道:“燕宮主,約定之事別忘了。今晚七點。城南車站。”

“我省的。”燕長卿笑了笑,轉身飄掠而去。

不遠處,無雙宮近百人同時下馬,朗聲道:

“恭迎掌門!”

......

夜晚七點,城南車站,燕長卿如約而至,只不過身邊還跟著兩個少女,正是她的其中兩個弟子,滄海和秋水。滄海是無雙宮的錢袋子,秋水則善於交際,之所以帶上這兩個,是因為燕長卿已經大致猜到了今晚的內容。

而在這邊迎接她們的,則是韓庭樹,還有一個一定要過來湊熱鬧的顧時雪。

東郡如今的這條鐵路,本來就不是運人的,而是運貨的,因此也沒有什麼檢票大廳,只有一大片水泥鋪就的平臺,旁邊就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長鐵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陸上碼頭,除了他們,還有許多光膀子的精壯漢子在鐵路邊上等著,職責就像是碼頭上卸貨裝貨的工人。燕長卿衝韓庭樹拱了拱手,道:“韓先生是想讓我看看列車?”

韓庭樹笑道:“正是。”

他道:“東方快龍。九夏目前的唯一一趟列車,一個車頭便重十二噸,合二十四萬斤,拉十八節車廂,每個車廂載重六噸,來回於東郡和西府之間,半個月一趟,運糧運煤運礦運鋼鐵,今天晚上,正是東方快龍返回東郡的時候。”

燕長卿問:“要等多久?”

韓庭樹笑道:“不久。”

遠處已傳來響亮的汽笛聲。

“嗚嗚嗚嗚——”

明亮的車頭燈光從黑暗中照射而來。

在夾雜著鐵鏽味的蒸汽中,新時代的象徵在鐵軌上飛馳而來。地面開始輕輕地震動,細小的石子不斷跳起,那龐然大物終於從黑暗中露出了全貌。

那是極具威嚴的鋼鐵巨物,車頭覆蓋著黃銅,頂上是一盞放射著黃光的亮燈,車輪每一下滾動都能帶起地面的震顫,而在車身兩側,可以看見蜷縮起來的巨大機械臂。在夜色中,那列車噴吐著濃煙呼嘯飛馳的樣子,就像是一條吞雲吐霧的獨眼巨龍。

燕長卿吐出一口濁氣,語氣中有了些罕見的波瀾起伏,道:“你們就是想造這玩意兒?”

韓庭樹如同老農一般將雙手揣在袖子裡,道:“不止是列車,還包括列車下面的鐵軌。其實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一條鐵軌橫跨東西,綿延千里,耗資耗力巨大,更別說還得沿途打點各地官府,更是一個無底洞啊。但是九夏現在只有一條鐵軌,江漢鐵路,還是被控制在洋人手裡的.......不夠,遠遠不夠,九夏一定要有自已的鐵路。”

韓庭樹望著遠方,嘆道:“和我師父同一批的留洋人,學成歸來的不多,其中就有這麼一位,在國外專修鐵路工程學,回國後為了修建這麼一條屬於九夏自已的鐵路,已經整整奔波了十八年!可惜......到處吃閉門羹。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十八年?前些日子金月樓武林大會,師父原本是想說服各門各派一起出資修建鐵路的,任何一個江湖門派都是當地的強龍地頭蛇,有錢有勢,如果他們點頭答應,這件事就是成了一半。”

燕長卿問:“沒成?”

韓庭樹慘笑一聲:“只是稍微一提,就被群起而攻之。嘿嘿,別人都把火車叫做妖馬,認為這玩意兒會毀風水,斷龍脈。”

其實斷龍脈的說法還真不能說是全錯,因為這第一條鐵路,架設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開採運輸九夏的“魔石”,而魔石礦脈這東西,在九夏,叫做龍脈。

燕長卿抬頭看著滿天星河,沉默了一陣,問道:“那位想要修鐵路的,叫什麼,在哪裡?”

韓庭樹道:“他如今正在京城,想要進京面聖。”

“他叫郭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