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啊,你命苦啊,夫人肚子裡的小少爺還沒出生,你就去了啊啊啊啊……嗚嗚嗚啊啊啊……嗚嗚……”

方進寶穿著不太合身的孝衫,頭系白布,扛著引魂幡,跪在棺材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身後還跪著頭系白布,舉著紙人、紙馬的兩男兩女。

只見一女子拿著紙馬敲了敲方進寶的腦袋,在他身後小聲問道。

“這就是你說的不太體面的工作?”

方進寶用袖子擤了擤鼻涕,扭過頭抽泣兩聲道。

“哭喪是我們這兒最賺錢的工作了,這老頭子死的早,還無兒無女,多好的機會啊,我哭喪賺零花錢這麼多年也沒這一次給的多,快點哭吧,要不一會兒啊……該扣錢了啊啊啊……嗚嗚嗚嗚嗚……”

顧晚棠和林湘香對視一眼,隨即也跟著咧開大嘴,失聲痛哭起來。

“老爺啊——”

程簡和秦先生見二人哭的像真的一樣,無語的不想說話。

顧晚棠瞥見他倆沒有表情,趕緊從程簡耳邊低聲道:“快哭啊大人,不哭扣錢!”

程簡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回頭看了看秦先生,他居然已經在醞釀情緒了,無奈只好閉上眼睛擠出兩滴眼淚。

這時,一體型寬胖的中年大叔突然闖了進來,尋找了一番後氣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高聲喊道。

“方進寶!你個小兔崽子!你幹嘛呢?”

方進寶聞聲回頭,一看差點嚇個跟頭。

“爹?”

胖大叔直接抽出腰帶,朝方進寶打去,方進寶捱了幾下,被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地四處逃竄。

胖大叔邊追邊打,一時間鬧的是雞飛狗跳,眾人紛紛逃離。

方進寶連連認錯:“別打了爹,我再也不敢了!”

胖大叔氣喘吁吁道:“小兔崽子,今天我就打斷你的腿!過幾日都要娶妻了,居然還來給人哭喪,你小子是吃太多飯腦子吃傻了嗎?”

四人在一邊看傻了眼,顧晚棠心想趁著場面混亂,不如帶著幾人跑了算了。

但突然感覺良心上過不去,好歹也是和方進寶相識一場,還是去調和一下吧。

方金寶已經被打的跑到了大門外,顧晚棠趕緊跑過去,追在胖大叔屁股後面道。

“別打了大叔,這事兒有誤會,是因為我他才來的。”

胖大叔也有點追不動了,轉過頭看了看她,喘著粗氣問道。

“你是誰啊?”

二人對視,顧晚棠突然心裡咯噔一下,只覺腦子發緊,完全懵了。

圓臉大耳,圓身肥肚,蒜頭鼻,眯眯眼,最重要的,是那眉間的大痣。

像,太像了,顧晚棠在心裡確認了十之八九,忐忑的叫了一聲。

“表舅舅?”

胖大叔被叫得短暫失神:“你喊我什麼?”

只見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把顧晚棠從上到下看了個遍,不可思議道。

“像,太像了,你是……表姐的女兒?”

聽他這麼一問,顧晚棠已經確定了,這胖大叔就是母親的表弟,自已的表舅舅:方昭財。

小的時候顧晚棠和這位表舅舅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就覺得他像一個帶著黑點的“白皮球”,所以對他印象極深。

顧晚棠思緒還沒回來,就一下子被表舅舅抱住,只見他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道。

“外甥女啊!你居然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被勒的喘不過氣,顧晚棠趕緊安慰,示意他可以放開了。

方進寶在一旁驚呆了:“什麼?你是我的表姐?這不對啊,我記得表姐家不是被滿門……”

方進寶話還沒說完,就被表舅舅踹了一腳,趕緊閉上了嘴。

方昭財拉著她寒暄了一路。

顧晚棠起初有些侷促,不知道說什麼好,但也逐漸適應了這位許久未見的表舅舅,把當年怎麼活下來的經歷告訴了他。

程簡等人在後面跟著,他們一路來到了方府門口。

方昭財拍著顧晚棠道:“表姐之前待我極好,像親姐姐一樣,你來了方府不必拘謹,就當自已家一樣,啊。”

自已家。

顧晚棠聽到這三個字眼眶微紅,點了點頭應和。

方昭財想了想道:“晚棠,雖然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但聖上是有口諭的,你姥爺是聖上的啟蒙老師,於聖上有恩,你娘徐橋可以免死,我們方家作為遠房親戚也沒怎麼受到牽連。

“可誰知她卻想不開,跟著你爹一起去了,可憐你小小年紀就經歷這些,當真是苦了你了,真不知道這些年你是怎麼捱過來的……”說罷又擦了擦眼淚。

顧晚棠心中一緊:“舅舅,難道你也相信我爹投敵了?”

方昭財頓了頓:“我與顧凌雲關係也不錯,知道他絕對是個好人,這中間肯定有冤情,但我只是一介商人,他投敵這麼大的事兒已經寫入歷史,我……我想與世人辯別也……有心無力啊。”

顧晚棠大致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沒再多問。

門口走出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來接應,應該是她的舅母。

婦人笑意盈盈地開口道:“回來啦,怎麼帶來這麼多人啊,是進寶的朋友嗎?”

方昭財回道:“豈止是朋友,這是親人啊!”

“這位是表姐的女兒,顧晚棠。”他向舅母介紹。

說出名字之後,顧晚棠就發現舅母神色一變,但情緒只是在臉上一閃而過,舅母馬上恢復了笑容。

“快進來吧,我去命人做些好吃的。”

膳堂

眾人圍坐在桌前,方昭財見到了自已的外甥女很高興,連喝了好幾杯酒,還一直在給顧晚棠夾菜,叫她多吃一些。

顧晚棠心裡酸酸的,幾次紅了眼眶,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給她夾完菜後,方昭財和舅母又開始給方進寶夾。

“進寶,你最愛吃魚,這是娘給你做的清湯魚圓,快嚐嚐味道怎麼樣。”

“嗯!好吃,謝謝娘。”

“進寶啊,知道你愛吃糕點,爹今天出門給你買了荷花酥,嚐嚐好不好吃。”

“好吃!謝謝爹!”

林湘香聽著心裡又難過又羨慕,自言自語道。

“有父母疼愛的感覺真好,咱們四個好像……連一雙父母都湊不出來。”

突然想起什麼:“誒,秦如風,你有爹孃嗎?”

秦先生險些被菜噎到:“你禮貌嗎?”

“……”

林湘香意識到說錯話了,連連道歉。

秦先生夾了口菜:“我……當然有爹孃了,他們……過的還挺好的。”

酒足飯飽後,方昭財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

“對了,你看這好事兒都湊到一起了,三日後是我兒大婚之日,迎娶夏老闆嫡女夏蓮心,幾位一定要來吃喜酒啊。”

顧晚棠欣喜:“行啊方進寶,你都要成親啦。”

方進寶好像不太高興:“據說那夏蓮心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我娶了她日後得多無聊啊。”

方昭財微怒:“你知道什麼?蓮心姑娘我見過幾次,那樣貌,雖說比我們晚棠遜色許多,但也是咱們臨洲城出了名的美女,性子也溫柔,人家嫁給你還是人家的委屈呢。”

方進寶“切”了一聲。

方昭財又看向他們:“幾位一定要來啊。”

“來什麼來?”

方昭財話音剛落,就聽見舅母拍了一下桌子,語氣很是不滿,嚇了眾人一跳。

“罪人之女,也配來我兒婚宴?”

“你胡說什麼呢?”方昭財趕緊拉她,示意她別說了。

方進寶也愣了:“是啊娘,顧將軍人那麼好,定是被冤枉的。”

舅母冷笑:“冤枉?誰能證明?反正我只知當時我們方家險些被牽連,老太太拖著病弱之軀在聖上殿前足足跪了三日才得到赦免,每次回想起當日來我都心驚膽戰噩夢連連。”

這些話異常刺耳,顧晚棠心裡像刀割一樣疼,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舅母,我爹是清白的!那日我看的很清楚,娘說顧家是滅於皇室猜忌……”

“那又如何?”

舅母打斷了她:“誰不知顧凌雲是先帝的最得意的大將,先帝故去,顧凌雲在朝中不知收斂鋒芒,說不定是受到眾臣排擠,這才投奔了敵軍,反正我家,容不下罪人之子……”

“夠了!”方昭財氣憤拍桌。

顧晚棠只覺手腳發抖,血液在身體裡沸騰不休,衣袖下的雙拳握地咯咯作響。

嘴唇微顫,想要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突然感覺一隻手握住了她攥緊的拳頭。

轉頭,發現程簡沉著臉起身,對舅母道。

“清者自清,無需自證,這次來我們就是在尋找證據,方夫人且等等看,用不了多久,我們定會為顧家翻案!”

他眼神堅定,語氣擲地有聲,說給方夫人,亦是說給顧晚棠。

“既然這裡容不下我們,就不打擾了,多謝方老闆的熱情款待,晚棠,我們走。”

顧晚棠被他拉著離開了方府,她看向他微微憤怒的臉,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程簡身份特殊,沒辦法住官驛,就帶著幾人住進了客棧。

三日後,方進寶大婚,街巷很熱鬧。

顧晚棠正在客棧收拾東西,因為幾人定好今日要離開臨洲,但卻突然聽到窗戶外傳來很多議論聲。

她心生疑惑,來到街巷,發現迎娶新娘的喜轎停在道路之中,喜轎的簾子是敞開的,裡面空無一人。

路人議論紛紛,顧晚棠湊近仔細聽了聽,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誒,你快看,新娘子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