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濃, 如起伏的絲網, 籠出南大燈火幢幢。

江甜掛電話一時爽,掛完電話, 想到他好不容易接了自已電話, 好不容易才開始和自已好好說話,自已竟然, 竟然……

江甜抹著眼淚, 又撥回去。

兩家陽臺中間的修竹抽了點新芽,蔥鬱的翠色擋完視線。

江甜順著竹葉尖寸寸輕撫,聽空白音過完, 手機響起熟悉的“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請稍後再撥”……

她指尖頓住。

………

一中門口, 計程車停在路邊。

頂部燈光昏黃,托出少年懶散的姿態。

他靠著椅背,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眉心:“我在聽, 你找到沒……”

“網慢圖片載入不出來我也很急啊,週四下午沒參加籃球賽的,”馮蔚然“噠噠噠”點滑鼠,“男生那邊有兩個人請假, 理由寫的在辦公室問物理老師題,女生的話,只有楊紫嬋,說是身體不適, 留在寢室,”馮蔚然問,“允哥怎麼了?”

“楊紫嬋?”

“嗯,就你剛剛問我,甜姐那室友,”馮蔚然知道的很多,“這女生好像是西區過來的,不太愛說話,說話也細聲細氣,中等成績,家境一般,有個弟弟,我聽蔣亞男提過兩嘴,存在度很低就是了,允哥真有什麼事?”

“沒事。”

“……”

陸允通道謝,掛電話,對前面的司機道:“回南大。”

男生聲音低緩,好聽。

司機神色複雜:“小夥子,”他語重心長,“咱有錢也不能這麼揮霍啊……”

之前在校門口攔下車,攔了又不說去哪,就打著時間表一直等。

等第一輛公交車過,等第二輛公交車過,一直等到第三輛公交車,陸允信才斂了神色:“跟著這輛走,慢一點,拉一點距離。”

跟十幾站到南大,開到家屬院,全程目送一個小姑娘進公寓。

繞一圈出來,又說了個一中門口小區的名字。

司機以為原路返回就夠奇葩,結果這小夥子路上接了個“錢不錢”的電話,到目的地讓他等等,下去篩好幾家買個吃的,撥個電話,又特麼要回南大?

不過人家給錢,司機也只能訕笑著掛擋:“這夜宵成本有點高哈。”

“喂貓。”男生寡淡的面上難得露出點溫和。

“貓吃這些?”司機問。

陸允信抬指輕敲著車窗,低闔的眉眼蘊著點無奈,“我家貓比較嬌。”

司機碎碎念著現在有的寵物就是比人還精貴,他鄰居鄰居家那隻折耳怎樣。

陸允信瞥一眼黑掉的手機螢幕:“可以麻煩您稍微開快點嗎?”

………

江甜從忙音打到關機。

打到最後,她腿稍稍屈高了些,頭埋進膝蓋窩裡。

昆蟲聒噪,大學生們的喧譁遠遠傳來,宛如音海。

江甜好似獨自站在茫茫中,不知站了多久,微涼的晚風把手機吹得搖搖欲墜。

她略微有些無力:“陸允信……”

“喊沒有用,要抬頭看。”嗓音平靜。

江甜微怔,判斷著源頭,眼睫眨了好幾下,緩緩又不敢相信地朝上看。

一個印著“章魚小丸子”包裝的黃色紙盒,錮住紙盒的指節白淨修長……

“給麵條買的,麵條睡了,”陸允信波瀾不驚,“給你。”

“我?”江甜小心翼翼指自已,“你沒有怪我剛剛掛了電話——”

“要不要,不要我就。”陸允信作勢揚起。

“要要要。”江甜忙不迭接過來。

那隻手收回去。

隔著一層茂盛的裝飾竹,陸允信站著,靜靜聽小姑娘熟練地開啟盒子,竹籤沒進溫熱的丸子,叉起來,小動物一樣鼓著腮幫子細細嚼,口齒不清:“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番茄但不喜歡番茄醬。”

沒有聲音。

“是我喜歡的那家,魷魚須加得很多,另外一家魷魚須少白菜多,秦詩給我帶總是分不清,你運氣好好。”

還是沒有聲音。

一盒四個,江甜解決完三個,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舉起來:“我給你留了最大的一個……”

“你吃。”

“我本意不是衝你發火,可我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已,你給了我小丸子,我可以當你沒有生氣嗎?”江甜乖巧解決完,細聲打了個嗝。

對面沒有回應。

此時,門被敲兩下,江外婆喊:“甜甜快洗澡,晚了你頭髮不好乾,經常用吹風不好,你快洗,你洗了我再洗。”

“好好馬上來。”江甜應下站起身。

“麵條好幸福……”

江甜很是羨慕地嘆了口氣,把盒子蓋上,朝對面道,“你能給我說聲晚安嗎,你說晚安我就知道你沒有生氣。”

對面依然沒有反應。

不過肚子飽了,知道他在,一晚上的情緒已然安頓,江甜微紅著臉,對竹子說:“晚安。”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她以為陸允信不會回,轉臉準備走時,陸允信的手從竹子裡探出來,準確地落到她頭頂,然後,裹著力道和小情緒地揉了一下:“乖……”

無可奈何,尾音潺潺。

江甜夢了一夜。

………

週六,明瑛想敲對面的門,門開了。

明瑛拉著牽引繩,驚喜:“你外公外婆給你說了今天我要帶麵條去打疫苗嗎,乖乖,這麼早就起來了。”

江甜翻身鎖門沒聽清,“咔噠”落好,她和麵條握手:“是啊,為了我們麵條同學放棄懶覺。”

小姑娘順麵條的毛,麵條蹭蹭她的腳,清晨的陽光灑在一人一狗上。

明瑛看得心生歡喜,週日研討會再次因故取消後,她還興致勃勃給江甜炸了春遊可以帶的地瓜丸、紫薯幹。

至於臭小子,有手有腳有本事自已去廚房做啊。

………

轉眼又是一週。

學校給三個尖子班的許可權素來大,班主任郭東薇提出春遊週五出行,週日返回,教務處稽核不到一個小時就批了下來。

一行人,外加叔叔老家鄰居的舅舅的二姑的四姨的孫女的老公的兄弟是司機、搭順風車進來的傅逸,擠一輛大巴,浩浩蕩蕩去往南山森林公園。

同學們聊天的聊天,唱歌的唱歌,吃東西的吃東西。

江甜坐在最後一排昏昏欲睡。

秦詩在旁邊搗她腰,低聲問:“你和陸允信怎麼樣了,說說唄,哪一步了?”

“什麼哪一步,”江甜視線觸及前方某人半闔的睡顏,飛快閃開,“就普通同學,同桌啊。”

見秦詩不信,她補充說:“無外乎我還喜歡他,他長得帥,成績好,籃球好,平時看著高冷,其實挺溫和挺細心。”

江甜小虛榮地省略了“對面條”,秦詩聽到“還喜歡”的關鍵字,一波三折地“噢”了聲,在緊接著“陸允信”名字的住宿登記單上,先寫了江甜,再寫自已和寢室另外兩人。

抵達目的地,差不多傍晚六點。

草坪寬闊,同學們圍坐成一圈玩擊鼓傳花,班主任閉眼站在中間數數,數到一個數停下來,紅色絲巾在誰手上誰就起來表揚節目。

一班同學大都羞澀地講個笑話,第三波傳到傅逸,他情歌串燒剛起個頭,江甜知道,沒有二十分鐘不會停,便起身挨個給同學們發自已帶的零食。

同學們說“謝謝”“好好吃”“甜姐兒哪買的好想買”,江甜眉眼彎彎“家裡帶的”“好吃就好”……

等把袋子遞給陸允信,江甜蹲在他身後,笑得得意:“多拿一點,明阿姨做的味道好贊,哦對了,”她想到什麼,“明阿姨讓我告訴你,說你哪天不和她唱反調了,她還是願意勉為其難給你炸……”

陸允信面無表情地把一個地瓜丸塞她嘴裡:“就會裝乖。”

地瓜丸太大,江甜“嗷嗷”咬不下。

陸允信嘆了口氣,把手擱到她下巴,江甜咬一半吐下來,待嘴裡的嚥下去,才從陸允信手心拿另一半。

兩個人動作快速又自然。

同學們忙著給傅逸打節拍沒八卦,倒是不遠處的郭東薇注意到,眸光微微暗了暗……

江甜發給楊紫嬋時,不小心把開心果掉到了草地上。

楊紫嬋下意識撿起來想吃,江甜趕忙攔住她:“我這裡還有,不要了吧。”

“五秒之內都可以。”

“草地這麼多人踩過,太髒。”江甜說著,從楊紫嬋手裡把掉的開心果扔垃圾袋,又笑著給楊紫嬋抓了一把。

然後,挪到下一個同學身後……

活動完將近十點。

郭東薇帶著同學們回山莊,男女分開,十個人一個大房間,江甜和陸允信剛好住在相對房間斜對角的兩個上鋪。

十一點洗漱完畢,熄燈睡覺。

江甜來姨媽素來準時,想著離週期還有好幾天,她就沒準備東西,臨睡前肚子脹鼓鼓的,只當自已冰果汁喝多了,不甚在意。

翻來覆去到十二點,她隱隱感到不對勁,手在屁股後摸到溼漉漉一塊,她喉嚨滾了滾,掀開被子,輕手輕腳下樓梯,開門,開走廊燈,小跑著去公共廁所……

陸允信擇床睡不著,江甜那邊手機亮,他翻一次身,江甜下樓梯,他翻一次身,江甜出門,他起身下床……

十分鐘後,陸允信在洗手檯洗第三次手,簡訊進來。

江甜:睡了嗎~

Luyunxin:睡了。

江甜:你在哪啊~

Luyunxin:廁所。

江甜:你……睡在廁所??

Luyunxin:……

Luyunxin:說事。

江甜直接打了電話,聽筒裡的聲音和真實聲音相距很近。

“秦詩亞男她們好像都睡著了,我發簡訊企鵝打電話都沒回,我來那個什麼沒帶那個什麼,”她聲音輕細又委屈,“你可不可以幫我借一張過來啊……”

陸允信甩手,深呼吸:“那個那個什麼是什麼……”

“姨媽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