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雲緩步下樓,一位風姿綽約的三十餘歲女子,正巧端著一盤香氣四溢的佳餚,擺放在桌上。旁邊的小二忙前忙後幫襯著。思雲站在樓梯上,環顧一樓,偌大的客棧一樓,只有他們三個人。
下樓見了小二,思雲小聲地問:“你們老闆?”
小二點了點頭。
然而這句細微的問話並未逃過女子的耳朵。
“怎麼,客官嫌棄我是女兒身?”
思雲忙擺擺手,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別處所見經營客棧多為男掌櫃,極少見到女兒身經營這偌大的客棧,只是這拋頭露面的活,多半是男人更適合。”
那女子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卻很快被笑容所取代:“奴家命苦,丈夫早逝,丟下這偌大的客棧給奴家,不然誰家女子願意這樣拋頭露面啊。”
思雲知道自已說話沒輕沒重,連忙補救:“像老闆娘這般,當然是巾幗不讓鬚眉。”
那女子似乎對思雲的誇讚頗為受用,笑著說,“還是客官嘴甜。”
思雲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吃著早飯。
早飯用完,思雲想起昨夜的歌聲,想著是否去那清平歌坊一探究竟。
正要出門時,老闆娘將思雲叫住:“客官,這鎮海城兵荒馬亂的,可別跑遠了。”
思雲回身道謝,“多謝老闆娘囑咐。”
女子上前遞給思雲一把傘,“這信州,天氣重,有時候,雨說來就來,帶把傘出門。”
思雲謝過老闆娘。
女子爽朗地開口,“你啊,轉個身的時間,謝過兩次了,真像個書呆子,公子若不介意就叫我婉娘吧,別一口一個老闆娘,生疏的很。”
思雲尷尬地杵在門口,臉色微紅。
婉娘見思雲窘態,輕聲說道:“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早去早回。”
思雲才得以脫身向街上而去,轉過街街巷巷,思雲終於走到了清平歌坊的門口,大門口的牌匾還在,只是也蒙上了些許灰塵。
思雲拿著傘,推開沉重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高高的白玉石臺階,走上臺階,便是內門,輕輕推開內門,兩三個梳妝靚麗的女子坐在大堂,見思雲推門進來,她們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好奇,抬頭看向思雲,“這位公子有何事。”
思雲打量著眼前幾位女子,雖然身上的衣著有些舊了,但在樸素的修飾下,也難以掩蓋容貌的風華。
思雲還未開口,只見其中一女子開口說道:“聽曲半兩銀子,上樓二兩銀子。”
思雲詫異地問,“大堂聽曲和上樓聽曲還不一樣的價錢嗎?”
那群女子聽了思雲這話,都忍不住掩嘴笑起來。
“樓上是閨房,男人都懂吧。”一個身著綠色綢緞衣服的女子搭腔道。
思雲聽了這話,臉色泛起一抹紅暈。
“我想找一下昨夜吟唱那首‘大夢成空’的姑娘。”
眾女子聽了這話,面面相覷,一女子有些生氣地看著思雲:“她不接客。”
思雲從袖口中拿出三錠銀子放在大堂的桌上,“我只是聽曲,不越雷池。”
那群女子並未被思雲擺出的銀子而鬆口,依然很冷淡地說:“無論多少錢,她不接客。”
思雲聽到她們強硬的回答,也並未為難,只得收起銀子,轉身欲走。
就在這時,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嬌嫩的聲音,“公子等等!”
思雲和眾女子都向二樓看去,一個身著粉色紗裙的女孩站在樓梯上,目光柔和地看著思雲。
大堂中一個女子上前迎住那粉衣女孩,“檸檸,你怎麼下來了。”
粉衣女孩點頭示意並未回答,徑直走到思雲面前,“公子當真只是聽曲?”
思雲堅定地回答,“當真。”
“那在這大堂聽如何?”
“無妨。”
粉衣女孩用手指了指大堂的雅座,“請公子稍坐。”
說完便讓扶著她的女子去沏了一壺茶。
思雲淡然地坐在雅座上,粉衣女孩端著在正中的臺上,“不知公子想聽何曲?”
思雲看著面前的茶和盤香,緩緩說出:“明月樓”
其他女子聽見思雲點的曲,都臉色一怔,看向粉衣女孩。
但粉衣女孩見思雲點了譜,也不好推辭,便拿起琵琶撩撥起琴絃。
“明月思,故國遊。”
“三兩清輝住燕留。”
“紅塵佳夢,菀菀水中游。”
“一朝歲作痕,淺淺灼心頭”……
一聲聲婉轉的歌聲在大堂中迴盪,思雲閉著眼,用手打著拍子。
待歌聲結束,粉衣女孩看向思雲,發出疑問“公子是皇都舊人?”
思雲只是淡淡回應,“只是遊學四方的浪子而已,四海為家。”
粉衣女孩聽了只覺得發笑,“這首‘明月樓’傳聞是早年徐相填詞,也只在皇都歌坊中流傳,並未見得流露在其他州府,公子若非皇都舊人,怎會點這首故曲。”
思雲並不知道這首填詞只是流傳於皇都,一時答不上來,只得回應,“早年遊學皇都,有所耳聞。”
粉衣女子也不再刁難,思雲放下銀子,便出門而去。
走出歌坊門口,思雲腦海中還回響著剛才的歌聲,他知道,這首《明月樓》乃是她母親未出閣前填的詞。
一家人在北陸安州時,母親總是會用琵琶彈給他和妹妹聽,如今再聽,已然物是人非。
歌坊中,綠衣女子埋怨著粉衣女孩:“檸檸啊,下次可不敢唱這首了啊。這公子來歷不明,這種曲子可不能唱給他聽,萬一是州府暗訪,怕是我們這樓都得跟著陪葬。”
粉衣女孩依然盯著門口,看著思雲遠去的背影發愣,“姐姐放心,這公子怕是徐相府舊人,可能並不得知這些曲子不能彈,自從朝廷禁止徐相府出來的曲子於歌坊彈奏,他還是第一個敢點徐相府曲子的人。”
綠衣女子不依不饒地要求粉衣女孩,“如今亂世,我們啊,只為了吃口飯,這徐相叛逆,朝廷既然禁了徐相府的曲子,那我們也不知道這公子是有心還是無心,總之啊,別把自已給折了進去。”
粉衣女孩調皮地推了推綠衣女子,“好了啊,知道了姐姐。”
思雲出門沒一會兒天便下起了雨,他想去城中探聽一下流民義軍的訊息,便在鎮海城中晃盪起來。
只是這城中百業凋零,來往的也是販夫走卒和軍士,他也不便上前詢問,走到一處酒館,已近中午,思雲便進了酒館,老闆問起,“客官吃飯。”
思雲應聲答道,“吃飯。”忽然想起這鎮海城缺鹽,忙接著開口,“放鹽。”
老闆聽了這話,只得對著思雲說,“那客官還是另尋他處吧。”
思雲不解地說,“加錢。”
那老闆依然做了一個‘請’的姿態,“客官,我們這不比客棧酒樓,我這是小門小面,不是加錢就能買的到鹽的。”
思雲看著街上門可羅雀,如今回客棧,距離又太遠,只得對著老闆說,“有什麼能湊合湊合就行。”
老闆回應,“要不我給客官准備一碗滷水面吧,本店也只有這玩意能下的了口了。”
思雲一臉苦笑,“得,就這吧。”心中卻想著,這亂世之中,連一頓簡單的飯菜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