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丹站在旁邊,聽著雷四海嗯嗯的回覆著電話,感覺時間像被無限拉長一樣,這通電話似乎永遠也說不完,雖然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劉丹已經覺得腿累的僵硬抽筋。突然雷四海震驚的發問:“什麼?他說穆扎?”問話打破了時間桎梏,劉丹的注意力也回到這裡。

雷四海結束通話電話,跑到穆扎身邊,耳語了幾句。

穆扎輕輕推開雷四海說:“警官,這裡沒有外人,你大可以放心大膽的說,我想劉律師一定非常願意聽到你接下來的話。”

雷四海為難的看了一眼劉丹,依舊說出剛才的話:“方文來到警局自首了,他說一切都是他做的,包括把毒藥藏到劉丹的包裡。”

劉丹愣在原地2秒鐘,然後放聲大笑:“如此一來就真相大白了,真有你的,居然能讓兇手自己坦白一切,你的破案能力真是不得了,我要恭喜你警官,找到一位得力干將,好了客套話就說到這裡,沒我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劉丹轉身剛要走,被穆扎厲聲喝住。

“劉律師!”

劉丹被嚇得一怔。

“我們有話想跟你說!”穆扎的話如洪鐘巨響,字字撞擊著劉丹的心靈。

劉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面帶微笑,這是一個典型的職業假笑,嘴角上挑,露出八顆整齊的牙齒,笑容一直眼神到眼角,眼睛裡沒有一絲笑意。

“請坐吧,我們會有很多話要說。”

劉丹回到座位上,合上了嘴,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弧線。

“我不明白,既然方文來已經自首,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你就不好奇嗎?”穆扎手指交叉,放在胸口。

“好奇什麼,好奇你如何讓罪犯自己坦白的?”

“這個你會慢慢發現的,你難道不好奇,一個沒有殺人的人,為什麼要跑到警局宣稱自己是殺人犯?”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方文來是殺人犯,這是他親口承認的,有什麼比這更有力的證據呢,你是不想讓他憑藉自首情節在法庭上爭取寬大處理嗎?”

“如果這個房間裡有一個人能夠明白我在說什麼,那必定是你劉丹。”說著穆扎從懷裡掏出一本筆記本。

“我的日記!”

雷四海在身上上下翻找著,驚呼:“你是什麼時候拿走的?”

穆扎沒有理會,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說:“這種寫法不相干的人當人不會理會,是吧警官?”穆扎衝雷四海點了一下頭,看到雷四海臉上的茫然,穆扎再次難掩笑意。“看看我們敬愛的警官,一個普通的普通人,看不到這世界無限的趣味。”

“你在諷刺我嗎!”雷四海不悅。

莉莉趕忙上前安撫雷四海:“請原諒,請原諒,他的老毛病了。”

“但是方文來,他知道。”穆扎接著說道:“從我一讀你的日記他就全都明白了,只不過他想不通,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律師,一個為了正義可以犧牲一切包括自己的肉體、信仰和道德,怎麼會做出最無奈的選擇。”

劉丹看著穆扎,一言不發,只是盯著他,房間被死寂籠罩,穆扎盯著劉丹,劉丹盯著穆扎,雷四海不敢挪動一點腳步。即使額頭滲出的汗水,也不敢讓它滴到地毯上,儘管雷四海不知道這裡壓抑的源頭在哪,他也不敢輕易嘗試打破寂靜。

終於劉丹開口了:“我可以把這些事委託給你嗎?”

穆扎放下筆記本,右手放在上面,撫摸著筆記本,像是在撫摸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語氣輕柔的說:“其實已經都結束了。”

劉丹問:“是方文來嗎?”

穆扎回答:“是。”

“看來我的直覺很準,在與莫南接觸的人當中,他只有四成的嫌疑。”

“你的決心與毅力讓人敬佩,可是你最終選擇了一條不歸路,為什麼?”

劉丹嘆了一口氣,擼起袖子,穆扎和雷四海引頸。

“這……”雷四海不禁驚歎。

在劉丹的胳膊上,有數十個不規則的針孔,有的開始紅腫,有的周圍已經烏青。

“你吸毒?”雷四海抓起劉丹的胳膊仔細檢視。

“劉律師,現在可以請你原原本本的將事情解釋給我們的警官聽嗎?”

雷四海放下劉丹的胳膊,質問穆扎:“什麼意思,你是說這裡只有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嗎?”

穆扎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轉頭問莉莉:“你明白髮生了什麼嗎?”

“顯而易見。”莉莉驕傲的回答。

穆扎對雷四海攤攤手說:“就是這樣。”

“好吧,我也不說什麼了,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該從哪開始說呢?”

“就從你手臂上的針孔開始說吧。”

劉丹看了一眼手臂,一下癱軟在椅子裡,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

“這是莫南強行給我注射的,他發現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勾當,想以此來控制我,他沒想過這麼做只會把我逼上絕路,寧可跟他魚死網破,也不會妥協。”

穆扎右手託著下巴,思忖良久,說出了心中的疑問:“很奇怪,看你胳膊的情況注射應該有一段時間了,是什麼讓你突然動了殺心?”

劉丹低下頭,用力地咬著嘴唇,雙手不停的扣來扣去,艱難地開了口:“我得了艾滋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倒下,我已經沒時間了穆扎,我本想和莫南同歸於盡,可是我還不能,至少在當時不能。我發現他有一個合作人,一個外國代理人,專門負責他的貨源和海外運輸,在與他接觸的人當中有幾個嫌疑很大,可我遲遲找不到確鑿的證據,或許我早該求助於警方。”

雷四海忍不住插嘴:“你早就知道了莫南販毒?”

“這就不得不說到這本日記了,”穆扎搖晃著手裡的筆記本,“還記得你們四月十二日的行動嗎?”

“當然記得,那是我親自帶隊的大規模緝毒行動。”

“毒品一靠岸就被你們攔截了。”

“是的,當時收到密報,資訊準確無誤,才使得行動這麼順利。”

“地點呢?”

“旅人碼頭,你應該知道的,這件事各大報紙媒體都有報道。”

“先看看三月十日的這一篇吧,”說著穆扎把筆記本遞給雷四海,“把前半段的最後一個字和後半段的第一個字連起來看看。”

“你唇齒間的媚毒,即使在撒旦的收藏櫃裡也是極品,千言萬語也抵不過與你的一次神交,而你對我如同惡魔玩弄凡人般輕易,我想逃走時,你的一個眼神又把我勾回此間。為你我又何嘗不願付出一切,四面為敵也在所不惜,月華清輝為伴足矣,十二重樓上輕輕彈唱以慰此生,日久多飲恨。”

雷四海翻看後,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一直給我們提供情報的人!”

劉丹垂頭喪氣的說:“這種方法有也就只能瞞過不知情的人,如果方文來能一眼看出端倪,莫南應該也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妄圖用毒品控制我。”

“沒有。”穆扎搖著頭,“如果莫南知道你在提供情報,一定會想辦法除掉你,至少不會繼續把你留在身邊,他的貨被攔截,一定憤怒至極,包括他的合夥人,他都會產生懷疑,哪怕對你有一絲顧慮,都不會繼續留著你。”

雷四海還沉浸在震驚之中,捂著額頭自言自語說:“你竟然就是一直以來暗地裡提供情報的秘密線人。”

聽到雷四海的話,穆扎反問:“你就一點沒覺得不對勁嗎雷警官?你連個隊長都不是,只是個值夜班警察,卻能在重要任務重擔任行動組長,全權負責特大緝毒行動,難道你的能力如此出眾嗎?”

雷四海反問:“難道不是嗎?”

穆扎嘴角微抬,似笑似不笑說:“我真是佩服你,你一定是靠著這份純真才活到了現在。如此重要的任務派給你,說明有人不希望此次行動成功,或者他做好了即使失敗也要讓你當替罪羊的準備。另外,警局的精英沒有參與,很可能他們也攪在這趟渾水裡,這就是莫南一死群情激奮的原因——兇手斷了他們重要的財路,至於莫南的合夥人,恐怕沒有其他人知道,否則局面就該是全力以赴的聯絡這個合夥人,爭搶著做莫南的接班人。”

穆扎把持續受到打擊的雷四海晾在一邊,繼續問劉丹:“還有個問題,你是如何得知莫南與毒品走私有關?怎麼會想到潛伏在他身邊先調查他的呢?”

“順序錯了,我是先潛伏後得知的。”

“是為了你父親的案子?”

“沒錯,當初的案子十分蹊蹺,一切的源頭都指向莫南,所以我搜集情報,瞭解莫南的一切。”

“莫南竟然會讓你留在身邊,真是不可思議。”

“很簡單,我找人向法院再次提出申訴,請求重審我父親的案子,然後我做辯方律師,親自敲定了我父親的案子,再次證明警察的指證是公正無誤的。”

穆扎讚歎道:“難以置信,你一定下了很大的決心。”

“沒錯,審判已故的父親,任誰都會相信我已經和我父親劃清了界限。”

“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讓莫南完全信任你。”

“我還在其他方面為莫南提供法律援助,除了毒品交易,他還有其他秘密,這些事是我調查過後得知的,以一個生意人的身份出現,主動向他伸出援手,藉此從他身上撈了不少錢,愚蠢的東西,他的眼裡只有錢,以為給夠了錢就可以高枕無憂。”

“錢是去往天堂的通行證,”雷四海若有所思的說:“莫南生前經常這麼說。”

穆扎感慨道:“對錢的過度信任讓他放下了應有的防備,真不知他是看透了人性還是一點都不瞭解人心。”

劉丹冷笑一聲:“呵,莫南既不是個令人懷念的人,也不是個值得可憐的人,販毒,這種罪行已經足以把他丟在陰暗的角落裡,慢慢腐朽,直到完全被人遺忘,中毒死?太便宜他了,不管是他曾對我父親的所作所為,還是他如今犯下的罪過,毒死他都是對他莫大的仁慈,他應該承受更大的痛苦,更殘忍的折磨,最好再……”

“別再說了!”雷四海強行打斷了劉丹的話。

劉丹居高臨下的看著雷四海問:“你難道可憐他?別逗我發笑了。”

雷四海整理了一下衣服說:“我只是,只是覺得不應該這樣辱罵一位已故的人,不管他做過什麼,他都已經用死償還了。”

“可笑!”劉丹騰的一下站起來,咬牙切齒的質問雷四海:“償還?他償還了什麼?是我父親的生命?還是我的健康?還是無數被毒品毀掉家庭的幸福?警官,不,雷四海,我記得你的名字,當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你完全沒有站在受害者的角度看問題,你沒想過如果你是其中一員,你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如果把你丟在受害者家屬之中,他們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暴怒著把你撕成碎片。償還?真是可笑。”劉丹嘴角顫抖,眼裡噙著淚,憤怒使得她有些站不穩。

穆扎試圖打圓場:“我想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的夠清楚,現在我還想再問劉律師一個問題。”

劉丹依然盯著雷四海,雷四海不知所措,見劉丹沒有理會自己,穆扎連喊兩聲劉丹,劉丹終於放下了內心糾葛,重新面對穆扎。

“感謝你能看到我的存在劉律師,我們繼續最初的問題吧,你難道不好奇嗎?方文來明明沒有殺人,為何會承擔所有罪名?”

“我不知道,我說了我不夠了解他。”劉丹喘著粗氣,剛剛的憤怒消耗了她很多能量。

“你的確不夠了解他,不過你應該瞭解一些。”說著穆扎從懷裡摸出一張紙,遞給劉丹。

劉丹接過紙,仔細閱讀:“一份出生證明?”

“沒錯,這是方文來女兒方媛媛的。而你,劉丹,你就是方媛媛。”

方文來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將嘴上的煙拿在手裡,撣了撣菸灰,接著又吸一口,吐出一大團煙霧,他在享受生命中最後一支寧靜的煙,接下來他要做一件改變終身命運的事。

方文來開啟車門,從車上挪下來,左腳落地的時候,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抬起右腳時,恐懼第一次光顧了他的內心。當他終於在夕陽下,在汽車旁,站定身子,他望著不遠處警察局的大門,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感,他決定放下一切,他的生意,他的財富,他的地位,他所熟悉的生活,只為了真正的做一次父親。夕陽在他的身後沉入山間,最後一縷陽光略過第一級臺階時,他邁步上去。

方文來在第二級上停了下來,搜尋全身的口袋,沒有煙了,或許這就是結局,或許又是一個全新的開始。方文來吃力的爬上樓梯,二十一級臺階,代表了,代表著這裡不是誰都可以輕鬆進入的,比如像方文來這種人,就要承受膝蓋吱吱作響的代價。

方文來推開警局的大門,此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只有幾個值班警察,他們看到方文來進來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看了一眼,就繼續之前的閒聊。方文來走到大廳中央,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胸腔音混著濃重的鼻音,大聲宣佈:“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迎接最後的謝幕演出吧。”

兩個值班警察立刻警覺,一左一右,一邊詢問他的來意,一邊向他靠近。

“別緊張警官,請打電話給你們的副大隊長,告訴他大隊長的生意來了。”

一個警察將信將疑的撥通了電話,電話另一頭,寧志高激動異常,表示將立刻調轉車頭回警局,讓方文來在大隊長辦公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