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玻璃只能隔絕聲音，卻不能隔絕視線。
於是趙虎清晰地看到了玻璃那頭的男孩眼中明晃晃的佔有慾與只屬於贏家的笑容。
三年的時間，趙虎想過外面的世界大約已經天翻地覆了。
卻沒想到人心變化的速度遠勝於世界前進的腳步。
他是時代的棄兒，更是人心的累贅。
內心的崩塌表面看不出來，趙虎艱難地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顫抖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你怎麼證明？“
”福哥告訴過我你是他的表弟。“趙虎和江福一起長大，江福總是站在他身前，承擔著兄長的責任，從來沒有騙過他。
劉凡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趙虎這般反應，不慌不忙翻動著手機，挑挑揀揀，最終將手機螢幕貼上玻璃，一言不發，就那樣以穩操勝券的姿態欣賞著趙虎的反應。
映入趙虎眼簾的是一張照片，拍攝者是劉凡，他左手操作著手機，右手被江福枕在腦後，正低著頭親吻江福的發頂。
熟睡中的江福只露出雪白的側臉和肩膀，白皙的肩膀和脖頸上到處都是被佔有過的痕跡，和劉凡脖子上的如出一轍。
他神色安詳，面朝著劉凡，安安穩穩躺在劉凡懷裡。
趙虎盯著那張照片，仔仔細細一寸一寸觀看，試圖找出劉凡作假的證據。
可是沒有。
不由得趙虎不信了，和江福相處這麼多年，江福的性子他一清二楚。
江福不喜歡肢體接觸，如果不是愛，趙虎想不出任何理由，江福會讓人這樣對待他，會露出這樣的神情躺在另一個人懷裡。
趙虎頹然地垂下了肩膀，熄滅的黑色螢幕上倒映出趙虎的臉。
那樣悲傷的神色，怎樣也扯不出一個笑容來挽回自已的心碎痛苦。
本來，趙虎和江福約定好的，高考後要告訴江福的秘密，是一句壓在心頭多年的告白。
可是趙虎沒來得及，三年的牢獄之災磨平了他一身的銳氣。
當年衝上去用刀捅那個人渣的時候，趙虎腦子裡什麼都沒想，他只知道不能再縮在江福身後，他也要保護江福一次。
江福給他的刀片，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帶在身邊。
趙虎知道那塊刀片是江福給他防身用的，最後卻用來保護了江福，也給自已招來了牢獄之災。
可是趙虎不後悔，他那樣做本就沒有想過挾恩圖報。
在牢裡的三年，趙虎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江福，但是他不願意讓江福看到他現在窩囊頹唐的樣子。
他總是幻想著出獄以後要好好努力，等自已有能力的時候，再將當年那句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告白補上，讓江福過上好日子。
只是趙虎忘記了，時間不等人，沒有人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他。
他總是在等待，總是在退縮，將自已的心意好好藏著，生怕嚇到江福。
最終錯過成了趙虎和江福之間的結局。
”看清楚了嗎？“劉凡收回手機，生硬的聲音將趙虎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出來。
趙虎用自已粗糙的雙手摸了一把臉，勉強支撐起自已。
”你這次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說話的時候趙虎彷彿能從口中嚐到苦澀的味道。
”不是。“
”我希望你出獄以後，能夠遠離我們的生活，不要再見江福了。“劉凡抱臂與趙虎談著條件。
”不讓我見他？“
”你在害怕什麼呢？江福不是已經和你在一起了嗎？“趙虎迎上劉凡的視線，絲毫不落下風，沉著冷靜地應對著劉凡的刁難。
劉凡會害怕，是不是意味著福哥還是有些在乎自已的，趙虎不可抑制地燃起希望。
江福嘴硬，可是實際上有多麼心軟，隔著一面玻璃對坐的兩個男人都心知肚明。
沒有人願意放棄江福，曾經棄如敝履的想法如今也捲土重來，挾恩圖報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只要能夠得到江福。
愛和陪伴隨著年限的增長，早就已經和執念掛鉤了，趙虎顧不上那麼多了。
他放不下江福。
本以為這麼說，劉凡多少會有些著急。
可是劉凡只是短促地嗤笑了一聲：“你不會真的以為，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吧。”
“先來看看這個。”劉凡再度調出了手機上的圖片，重重貼在玻璃上。
這次是一份病例，粗略地掃過以後，趙虎大約能看懂應該是食道癌早期患者的病例。
趙虎的目光上移，卻驟然之間瞳孔緊縮。
病歷本的名字那一欄，寫著自已母親的名字。
趙虎的大腦尚且還沒消化完這份病例，那頭劉凡卻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趙虎。
手機被抽走的那一瞬間，趙虎條件反射想要伸手去抓，卻只是重重地打在了玻璃上，結結實實的疼。
手機再度貼上來，是一份死亡證明，趙虎的父親趙稻的死亡病例。
上次劉凡和江福一起聽到了趙虎母親在墓前說的話，劉凡猜測這位心軟又心硬的母親，應該還沒有告訴身陷牢獄的孩子，父親過世的訊息，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趙虎一行一行對比著生平和死亡原因，他多希望這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可是沒有任何出入，這就是父親的死亡證明。
為什麼最近父親沒有來過，為什麼談及父親時母親總是支支吾吾找著理由，為什麼母親越來越瘦削，此刻似乎全部都有了解釋。
記憶裡的父親雖然眼睛看不清，可是那樣高大的身影，如今轟然倒塌，小小地縮排了骨灰盒裡面。
母親是勤勞能幹沒錯，可是自已沒有出獄，父親離世全需要母親一個人操辦，趙虎不敢想象母親帶著病會有多麼辛苦。
巨大的打擊讓趙虎說不出話來，悲傷快要將他沖垮了。
怎麼辦，怎麼辦，他甚至顧不及已經去世的父親，只拼命想著該怎樣留住身患重病的母親。
父母將自已撫養長大，自已尚且還沒有回報父母，就已經來不及了。
“你母親治病的錢我可以替你出。就當是感謝你當年幫了江福。”
“條件就是遠離我們的生活，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見江福。”
“好好想想吧，這筆買賣，你穩賺不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