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沒進那一看就古里古怪的孤星塔,杜雲君引他到崖邊,一步踏空,一座琉璃浮橋憑空出現在杜雲君腳下,浮橋直通前方半隱半現的煙紫樓閣。

這與懸雲峰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懸雲峰好歹有幾個山峰,宮殿建在地基之上,眼前的夢閣,卻是真真切切的空中樓閣。

蕭牧之詭異地覺得放心:眼前的夢閣,終於有一點延續千年的大門派該有的底蘊和氣派。

推開門只見一片無垠雲海,長廊環雲海而建,獨自圈一個“回”字,自踏入長廊開始,腳下即為實,而遠處模糊的建築和剛剛跨入的大門則成虛影。

蕭牧之半闔眼散開神識,居然探不透此地有幾層幻境。

他直白稱讚:“貴府頗為玄妙。”

杜雲君卻露出苦笑,感時傷懷:“可惜在下才疏學淺,愧對師祖基業。”

安安靜靜走過轉角,一截朝下的樓梯延展腳下,當蕭牧之踩到臺階上時,迴廊不見了,一棟纖巧小樓出現眼前。

一直走下樓梯蕭牧之才意識到兩人之間的沉默有些不對勁,他回想杜雲君說的最後一句話,反思自已當時是不是應該安慰鼓勵他一下,現在補救來不來得及。

不等他想出結果,杜雲君帶他上閣樓,四面竹簾半掩,竹簾外雲煙交匯,居然下起淅瀝瀝的小雨,雨打芭蕉,蕭牧之看見一隻毛色雪白的九尾狐在蕉葉下避雨。

一隻被溼氣氤氳的冷白的手朝它伸出,小狐狸動作自然地順著手撲到來人懷中,沾水的毛髮弄溼他的衣襟,暖烘烘的肚皮又緊緊貼著他的手心。

油紙傘被抬起,蕭牧之看清傘下人的面容,儒雅俊美但頹廢,是竹遙。

“三百年前,竹遙公子的生日,赤帝送來天地間最後一隻鳳雛,蒼帝送了一隻九尾白狐。”

杜雲君陪蕭牧之站在廊下看這幕幻景,語氣感慨:“夢閣當時送的,就是先師遺物,奇香入夢來。”

“香有奇效,點燃後能使嗅聞者魂魄離體,自在遊蕩與三界之,飄蕩的魂魄會隨緣融入另一人體內,與之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因這段經歷必然與自身經歷大相徑庭,而且香燼之後魂魄便會悄然迴歸,令人感覺先前種種似是夢中奇遇,故名入夢來。”

蕭牧之轉動脖頸直直看向杜雲君,杜雲君輕笑一下,道:“此時或許應該拿出一截香料來證明在下所言非虛,只可惜香料珍貴,當時全送給竹遙公子了,我這裡也沒有剩餘。”

蕭牧之心裡已將他的話信了大半,他手伸到半空,接一滴雨珠檢視,冰涼的觸感無比真實。

他問杜雲君:“多謝告知,你想要什麼?”

“按理說這樣的小事不值一提,此事原就因夢閣而起,神君做為當事人追尋真相,在下自然有責任告知。”

杜雲君討巧一笑:“但若能因此得神君眷顧,讓夢閣重現仙界,夢閣自然對神君感激不盡,願為神君馬首是瞻。”

這要求聽起來一點都不過分,看似就是單純的落魄後找靠山抱大腿而已,如果蕭牧之沒有成功飛昇,那或許再苦尋三百年夢閣也不會找上門來。

但若真這麼簡單,杜雲君完全沒必要做這麼曲折,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去黑石山,說明來龍去脈。

似這般遮遮掩掩,倒像是防備什麼人,而且,讓夢閣重現仙界,之前又是什麼人,逼的夢閣必須銷聲匿跡呢?

“閣主不如坦誠一些。”

杜雲君無奈嘆氣,攤開雙手道:“這讓我從何說起呢,我當時拜入師門還沒有百年師尊就仙逝了,我這許多本門功法還沒學會,許多事務還沒搞明白,就被趕鴨子上架當了閣主,又擔了個振興門派的光榮使命。”

他似真的苦惱一般敲敲額頭,繼續道:“我也是用了很長時間,才搞明白真相的一小部分,知道師尊當時做的一些事情惹了一位大人物的不悅,所以夢閣近些年才處處碰壁,舉步維艱。”

杜雲君伸出食指,在柱子上虛描一個“玄”字。

“打聽了好久的小道訊息,師尊當時折壽向天道算了一卦,沒人知道他算出來什麼,大家都好奇的緊,當時盯的最緊最勤快的,就是那一位。”

興盛千年的門派為何突然落魄,夢閣前閣主的最後占卜是什麼,這又觸動了誰的利益,其背後有怎樣的陰謀。

杜雲君自認丟擲的話題個個都能挑動眾人的好奇心,可看蕭牧之,依舊一副無動於衷漠不關心的表情。

他放慢語速,繼續道:“後來師尊閉孤星塔不出,一直到過世,掌門令自動到我手上時,我上孤星塔整理師尊遺物,發現了他寫明要贈予竹遙公子的入夢來。”

蕭牧之的眼神瞬間變了,這樁樁件件和他毫無關係的辛秘現在與他有了聯絡,他本可以在此刻甩袖走人,但竹遙在網中,他就做不到置身事外。

“說來也怪,若師尊的卦象與竹遙公子有關,那首先著急的也該是東邊那位,不過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必是不分彼此的。”

杜雲君在一旁煽風點火,也在隱晦地提醒蕭牧之。

蕭牧之在這一瞬間想到懸雲峰上隨處可見的紅線和密不透風的禁制,他維持著面上平靜,問杜雲君:“前閣主為什麼要留給竹遙入夢來?”

“這其實非常簡單,畢竟送禮講究投其所好,就像各大門派給神君的飛昇賀禮,其實大部分是討好您的那位小師弟一樣。”

“當年青帝問竹遙想要什麼生辰禮,竹遙回答想離開懸雲峰出去看看,這自然是不可能辦到的,於是蒼帝送他可以看見三界任意角落的觀雲鏡,而師尊準備能令他魂魄短暫逃脫樊籠的入夢來並不奇怪。”

“樊籠……”

蕭牧之重複杜雲君對懸雲峰的形容,表情認真地問他:“所以送竹遙最好的禮物,是給他自由嗎?”

“神君是在考慮下月送給竹遙公子的誕辰禮嗎?”杜雲君恍然,忽然又詭異一笑,道,“但其實身在哪裡對他沒有分別的,他什麼都不在意,若說唯一想要的,怕是期待有人能去殺死他吧。”

無懼於蕭牧之陡然凌厲的眼神,杜雲君繼續道:“畢竟他本就該在一千年前胎死腹中,往後活下來的每一天,都是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