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底落地後,祝星遙隱約感覺有灼熱的氣息吹在她的眼睛上。她小手推著他的胸膛,想從他懷裡退出來,然而她一動,腰間的力道就更緊。接著,耳畔旁傳來極低沉的暗啞之聲:“別再動了,你周圍沒有能站的位置。”

“………”祝星遙什麼都看不清,現在又是騎虎難下,只能被他這般抱著。

身後傳來聲音——

“喂,你快過來看看,這裡好像有人進來過?你看,這藥瓶怎麼碎了?”

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響起。

“還真是,這可是上好的雪凝露,這怎麼會碎灑成這樣?”

“快,趕緊搜搜,今夜亂得很,別是闖進了什麼毛賊。”

一陣翻箱倒櫃的碰撞聲響起……

再然後,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祝星遙緊閉雙眼,連呼吸都不敢喘一聲,她緊緊地揪著他胸前的衣裳,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祝星遙的心臟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管了,眼下窮途末路,萬死難逃,倒不如拿起鋤頭豁出去幹,也好過這樣等死!

她猛地抬起腦袋,正要推開他大幹一場。然而在下一秒,她的後腦被一股力量摁了回去,接著就是整張臉都蹭在了一個懷裡。

再接著,後面的腳步聲好像停了?

“快看,那邊屋頂上是不是有個黑影?!”

“還真是!快追!!”

一段對話之後,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寂靜無聲。

半晌後,男子鬆了她的腰和腦袋,“沒事了,他們已經走了。”

祝星遙:?

已經走了?突然就走了?

祝星遙抬起腦袋,轉身推開門縫探了探,然後擦了擦眼角,小心翼翼地走出了隔間。

她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會以身犯險了!這種白當聖母而討不到任何好處的行為,她這輩子僅此一次!最後一次!!

“你……你怎麼哭了?”

祝星遙紅著眼睛,氣鼓鼓地往旁邊那團戰戰兢兢的黑影臉上瞪,“還不都是因為你!我就不該犯險來救你!本來我們早就該出去了,可你非要自命清高,非不鑽狗洞!都什麼關鍵時候了你呈什麼風度啊你!到底是自尊更重要還是命更重要?!你不想走也就罷了!就當我腦子進水了才會過來幫你!可你為什麼要攔著我逃命?!”

字字斬釘截鐵,句句擲地有聲。

本來不提還好,祝星遙差點就忍回去了,可他偏偏還好意思問她,說完這些話後,被這氣氛襯得,哭得更兇了……

“………”男子的臉色有些慌亂,他似乎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一隻手無措地抬起又放下。

“我只是不想鑽…鑽……”說到那個境地,他連說都不願說出口。

“鑽狗洞!”祝星遙毫無避諱:“大膽說出來怎麼了?!我才不管那些虛無縹緲的名聲,只要有命活比什麼都重要!”

抬起袖子隨便抹了把臉,祝星遙不再管他,自個抬腿就往外衝。

可出了門才發現,外面巡邏的守衛竟然比剛才多了?

對哦,剛剛聽他們說還有其他的刺客?

真是該死啊。祝星遙恨恨地咬牙,怎麼就把自已弄成這個境地了?

祝星遙謹小慎微地在赤淵門範圍內繞來繞去,一炷香的時辰過去,她終於又回到了牆洞那裡。可是,現在那裡變得有好多人圍著,個個都舉著火把。

糟了,有人過來。

祝星遙趕緊離開,她又開始在赤淵門內繞來繞去,當她完全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來到一處偏僻的地方時,意外發現——

此處竟然正好有個荒廢的後門?!

而且一個看守的人都沒有耶。

此時不飛,更待何時?!

祝星遙笑得滿面春風地往外衝,當她衝到門檻的一剎那,突然止住了腳。也不知為何,她莫名不安,朝身後空曠的一片黑暗看了看,突然察覺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個人為何沒有跟出來,不會已經被抓了吧?

…………

這該死的白蓮花之心,他抓不抓關我什麼事了?!念及此,祝星遙搖了搖頭,又抬腿往外走。

終於邁出了門檻,快速走了幾步之後,她又莫名放緩了速度,三步一回頭,漸漸地,她還是止住了腳,轉身怔在了原地。

祝星遙摸了摸臉上的傷,蹭到一抹藥泥在指尖,這是他剛剛犯險跑回去為她上的藥。

其實,這人好像也不過就是自尊心過勝了一點,也沒什麼問題?男人嘛,膝下有黃金,有幾個甘願爬狗洞的。

與其說人家自命清高,還不如說她自已太苟且偷生呢。瞧瞧人家,都被打成這種慘樣了都不願爬狗洞,這種毅力天下間真是沒幾個。

而她呢,僅僅因不願承擔將軍之女的責任,一逃就逃了這麼多年,是寧可躲在深山挖野菜吃也不願回將軍府吃香的喝辣的,這樣比較,明明就是她太沒用了吧……

祝星遙揪著腿邊的紗裙,望著前方暗悠悠的境地,又開始陷入胡思亂想……

他會死在今晚嗎?

睫毛低垂,胸口沉悶,裙子已經揪出了一個破洞。祝星遙依舊怔在暗處,腳尖唯唯諾諾地反覆向前移幾個毫釐又退回來,當她終於下定決心時——

前方漸漸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他。

祝星遙看著他從遠到近迎面走過來,直到走到她眼前。

“快走。”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著她的手腕,一直向前走。

祝星遙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到一條僻靜的湖邊才停下腳來。湖面在星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螢火蟲漫天飛舞,涼涼地夏風輕拂而過,滿天的花瓣被揚得如蝴蝶般紛飛。

“走了這麼久,你的傷沒事吧?”祝星遙喘著氣靠在樹旁,她發現,走了這麼久,他雖然身受重傷,但是看上去比她還能撐得住。

男子捂著傷處,道:“我上了藥,已經沒有那麼痛了。”

“那就好。”祝星遙微微點頭,揣著猶疑地問:“那碑上的字……”

“那碑上的字的確是我所刻,謝姑娘今日救命之恩。”男子似乎知道祝星遙要說什麼。

“哦……”果然是他所刻,那就沒什麼問題了,可是為何祝星遙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不管了,只要他已經脫離了危險,這件事就算穩了。

祝星遙兩手揪在一起,笑眯眯地道:“那既然你也已經出來了,就趕緊回家吧。”

“………”男子沉默了半晌,而後淡淡地道:“好。”

答應得倒是挺爽快的,但是他怎麼一動不動呢?祝星遙靠在樹旁,本是想等著他先離開,然而這人就像是定在了原地。

莫非他是想讓她祝星遙先離開?

先離開就先離開吧,祝星遙道:“那我先走咯,你也別耽擱久了,萬一被他們又抓回去可就不好了。”

“嗯,好。”男子微微頷首,蒼白的神色依舊淡漠。

祝星遙當著他的面離開,沒走幾步,身後傳來聲音——

“等等。”

祝星遙回頭,就見那人走到他面前,道:“那碑上的刻字,姑娘能否幫我毀了?以免再被旁人發現。”

祝星遙微微擰眉,他說得有道理,既然已經得救了,就沒必要繼續擺在那了,可是,他自已的事情為何要她幫忙?

祝星遙救他,是因為他陷入了絕望的境地,能拉一把是一把。但是他有能力辦到的事情,為何要她幫?

“你自已幹嘛不去毀?”祝星遙反問。

“………”男子雙手攥拳,陰沉地低下了腦袋,眼底不知藏著何種情緒。

呵呵,幹嘛不去自已毀?人家十幾年前刻的碑,恐怕連他自已都已經忘了在哪個位置了,他怎麼毀?

也就只有祝星遙這種蠢包,才會沒察覺到這一點,稀裡糊塗地就去救人,她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在那個時刻留的資訊。

溫鈴聽完這番過往,只覺得祝星遙就是個白痴,竟然會捨身救一個毫無干係的人。

不過,這個碑,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祝星遙能發現了,畢竟誰有她那個閒心蹲在一塊碑前費那麼多精力去認上面的鬼畫符啊,那個人最後的操心簡直就是多此一舉。想到這裡,溫鈴再次暗暗翻了一個白眼。

“所以,你後來就直接走了?沒故事了?”溫鈴問。

想到後來的事,祝星遙拍了拍大腿,暴跳如雷:“怎麼沒有,後來可氣死我了!”

“怎麼說?”溫鈴挑眉。

祝星遙娓娓道來:“我不是偷拿了好多養顏的罐子揣兜裡嗎?!結果回到竹屋後,它們全都不翼而飛了,你說不翼而飛就不翼而飛吧,問題是什麼時候掉的,我一點都沒察覺。”

以祝星遙的武功,沒察覺有什麼稀奇?

溫鈴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但是這跟自已又有啥關係?

“姐妹,帶我回家。”祝星遙再次挽著她的胳膊,一雙眼睛柔得猶如初春的湖水。

溫鈴挑眉。都已經是個成熟的穿越者了,留在這裡好好當將軍之女她不香嗎?

不過,她若是沒有軟肋,溫鈴也沒法拿捏。內心反覆琢磨了片刻,溫鈴陡然嚴肅道:“回去可以,但是得先幹一件大事。任務完成之後,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祝星遙臉上剎那綻開笑意,深棕色的眼眸流轉著星星點點。

假的,溫鈴腦袋一撇,面色冷漠。

只能這麼騙她,她自已都幾乎是個亡魂了,之所以接受系統任務只是為了贖罪。回家?溫鈴自已也沒辦法回去。

祝星遙慢慢悠悠地扶著溫鈴回到竹屋後,已是天光乍白。整整一夜,祝星遙給她的腿傷仔細重新包紮了一遍,又給她炒了兩個小菜。這麼多年過去,祝星遙再一次感受到真正的親人在身邊,這可能是她在岐國最勤快的一次。

“那個‘東方寂弦’真的有那麼可怕嗎?”祝星遙又加了一盤糖醋排骨端過來,昨晚從亂葬崗一直到現在,溫鈴一直都在給她講述關於系統任務的事情。

好奇怪哦,同樣是穿越者,為何她祝星遙沒有自帶系統?

溫鈴所言,簡而言之就是——

陰險狠辣的御南王東方寂弦將會在未來傾滅整個岐國,到時候整個岐國的百姓將民不聊生,陷於水深火熱之中,而溫鈴的意思就是,勸他從善。

祝星遙已經完全聽明白了。

溫鈴側坐在竹桌旁,一隻腿搭在長椅上,慵散而不羈地坐著,夾著排骨往嘴裡送:“反正我是跟他交過手的,依我看,他不像人,倒像是鬼。”

“那這豈不是也太難了。”祝星遙頓時洩了氣,這兜兜轉轉一大圈,還是要肩負起最初的任務?

若是換做從前,打死不幹。可是現在,完成任務就可以‘回家’誒。祝星遙託著下巴,苦著張臉陷入了迷惘。

溫鈴瞅了無精打採的祝星遙一眼,道:“其實應該也不是很難,我從小到大看過無數攻略反派的小說,足足三百多本,那些爛梗我早就滾瓜爛熟了,只要按照有效的劇情來,我相信這次一定可以成功,只是,這次咱真的得按計劃來,我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太急了。”

天吶,三百多本?!祝星遙石化。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萬一辛辛苦苦背完這三百本,還沒開始就被嘎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