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將窗外厚雪拒絕,將人情世故淡化,餘光是雕樑畫棟填充,萬物相得益彰,和市井氣息接洽。
沈逾白坐立燈光璀璨下,線條分明倒影,暖氣卻無法沁入內心,可這也可能是偌大建築的孤獨。
“逾白哥哥。”
莫飛霜的連帽衛衣將手腕骨包裹,五指的纖長也一併藏匿袖口中,而連帽將頭部庇護著,頸部留白被長髮侵佔。
他的慵懶感倒是敢於挑戰此處的正襟危坐,不過沈逾白卻認為他尋找依託,拍了拍旁處示意同坐:“怎麼了?”
“你會習慣嗎?”
“遲早要習慣。”
“他們怎麼還給我準備這種衣服。”
“你穿什麼都好看,而且衛衣穿起來還更舒適、更暖和些。也畢竟你太久沒回來了。”
“還是公寓好,你覺得呢?”
“嗯,當然是公寓好。”
他們促膝長談的溫床是他們經久不衰的感情,周遭環境也不過是拐彎抹角促進兩人的親密。
爺爺出現,“怎麼?一回來就開始抱怨了?”
“爺爺。”
這是眾人敬而生畏的沈爺爺,沈傾曉。
兩人並無浮誇的問候禮節,異口同聲卻私藏不同動作,沈逾白將書籍收起,莫飛霜挺起那倚靠於沈逾白的背脊。
莫飛霜替沈逾白接待話語表態,故作囁嚅:“沒抱怨,就是有點不習慣。”
沈傾曉調侃:“你的放肆在外從不收斂,回家就被束縛,能習慣嗎?”
“您會覺得我煩嗎?賴在沈家。”
“什麼叫賴在沈家,這就是你家,你可是在這長大的。”
莫飛霜努著嘴便將話題了結,也算是抱上了滿足的答覆,留著沈逾白與爺爺的隨談時刻。
“爺爺,還不準備休息嗎?”
“再等等,你應該早點去睡。”
“還有什麼事宜需要做的嗎?”
“沒有,就是等等。”
莫飛霜在談話間隔下插了空,剝出疑惑:“其實我還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突然搬回來。”
沈傾曉若隱若現些許責備,又諧謔道:“你說句好聽的,說你想爺爺了回來不行嗎?”
莫飛霜陡然無言以答。
沈傾曉端起的茶水卻端起隨性:“你在外不是挺妙語連珠的,那些哄人的言辭不應當信手拈來嗎?”
“爺爺,我在您眼裡就是這種人嗎?”
“是飛霜哪敢冒犯您。”沈逾白瞥見莫飛霜拙於應付的詞窮,順而束縕舉火替他承接下。
緣由沈逾白的親暱貼切,莫飛霜的肩膀再度向沈逾白依偎,他們的拘束被逗趣懈怠下。
沈傾曉細細品著熱茶,兩人的不語更如同被壓制,爺爺卻思緒暢通,內心的隱晦與資訊的坦然將言語組織:“有時候人往高處爬了,不是眼光高了,就自負不滿了,是事實說明某些舊東西就是配不上了,它們已經沒有能力保護你的身份和地位了。”
迂迴曲折無法成功會意,莫飛霜的無法明晰也不敢吱聲,只見沈逾白的閒暇被沈爺爺立即驅趕:“你快點去睡,以後想多睡一會就沒機會了。”
沈逾白:“那我先去休息了,爺爺。”
莫飛霜:“我也去。”
沈傾曉:“真是從小黏到大。”
莫飛霜:“我們感情好。”
沈逾白是莫飛霜於此孤獨的唯一慰藉,兩人的體型相近卻也由兩人稟性差異放大,莫飛霜鎖在沈逾白懷抱中。
“逾白哥哥。”
“嗯?”
“所以爺爺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聽懂啊?”
“別嘲笑我嘛。”
沈逾白的囅然而笑是對軟糯可愛的折服,他也並沒有多作解釋,後續是娓娓道來這真相背後:“就是以後的沈家我來接手。”
“這麼厲害,那我可以嫁給你嗎?”
“那要是以後欲燃接手呢?”
“可以嫁兩個嗎?”
“調皮。”
莫飛霜陪同沈逾白走入臥室,緊隨沈逾白步伐甚至窩入被褥,莫飛霜在肢體上表達的不捨於此繾綣著沈逾白。
沈逾白:“要一起休息嗎?”
莫飛霜:“我睡態不好,不打擾你休息。”
沈逾白:“你就喜歡蜷在角落,又卷被子。”
莫飛霜:“沒東西抱,只能卷被子了。”
沈逾白也並無懨懨欲睡的倦態,隨著莫飛霜而橫躺被褥,言笑晏晏之意又劃過腦際,甚至捎上了揶揄:“那你和那些過往女朋友會搶被子嗎?”
“哎,別提了。”
“怎麼了,還不堪回首了?”
“我現在覺得那些回憶都不是我的了,我自已都對自已感知陌生了。”
他經不住思想折磨,只好向沈逾白哭訴:“果然不能隨便跟人睡覺啊!靠!欲燃不會討厭我嗎?”
“欲燃什麼事情不知道?他要是討厭就早討厭了。”
“嗚嗚嗚。”
莫飛霜帶著字正腔圓的擬聲詞,一把撲入沈逾白的懷抱,沈逾白不敢笑得明媚而表達雀躍,卻也著實滑稽。
沈逾白還未曾想之應當如何勸慰,莫飛霜相擁的力度再度鎖緊,言辭也徐緩而來:“逾白哥哥,你其實還是有點太瘦了,而且姿勢太中規中矩了,抱起來沒有很舒服。”
“是嗎?”
“然後江浸月又不喜歡跟別人睡,而且要是抱著他,那感覺太可怕了,我們的關係不允許,我有時候能在椅子上睡著就不想再換地方了,能睡著太難了。”
“椅子上睡覺還是太傷身子了。”
沈逾白此間惹起的停頓好像明目張膽在想江浸月,至少莫飛霜替他勾起了思緒,莫飛霜也不是無心,是糾結許久之後的試探。
“逾白哥哥,你今天辭職是跟我昨天說的話有關嗎?”
“什麼?”
“你以後還會和江浸月有交集嗎?”
“很少也可能沒有。”
“我不希望我說的話影響你的本心,我不希望你不舒服。”
“沒有,離開江氏是遲早的,我的本心、我以後的路都不會變的,我沒有意氣用事的餘地。”
“你別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
沈逾白稟性篤誠,即便如此,他依舊深陷於自已的偏執中,他會把眾人所不屑置聞的正義掰入視野,解放所謂狹隘,他永遠有他所守護的生性。
所以他的保持自我無人撼動,也敬而生畏,駁論也不過是擾了他的清靜,莫飛霜準備訕訕離場:“算了,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你早點休息。”
莫飛霜準備關門,他又回頭:“對了,忘記說了。”
“什麼事?”
“江浸月說他來了,在來的路上。”
臥室內的昏暗被房門緊鎖成全,寒冬的明月也好似忙於避寒,窗外的月光止步於外,撒播的柔情卻僅此有限。
閉目卻讓冥想正位,聲響紛紛攘攘、畫面密密匝匝,窗外的雲翳凌亂甚至混入腦際,呼吸被拷上枷鎖,無比沉重。
沈逾白癱軟在床上,他沉重的身體像是要先下去,被這張床吃掉。
可是房門突然開啟。
沈逾白撐著木然起坐,長廊下的殘光被江浸月大肆遮攔,他逆著光卻無法掩蓋這亭勻頎長的身姿。
沈逾白的愕然停滯不動,江浸月趔趄著步伐卻一把撲向沈逾白的懷裡,隔著被褥依貼腿面。
他無聲埋面,沈逾白唯有木訥垂眸。
江浸月的髮梢中泛著雪花漶漫,衣肩上是冰雪遇暖而融化的痕跡,他帶來的凌冽無須觸碰便惹人寒戰。
莫飛霜的話語追回腦海,他膽戰心驚,他心有餘悸,他不敢拂去這些侵骨的寒慄,他只有等殘存的驚詫逐漸淡化。
他被擱置於空中的雙手漸漸酸楚,沈逾白將其置於身後,嚥下乾澀的空氣,隨後才緩緩問道:“幹嘛?”
江浸月的沉默無聲在此時卻遇上了窮途末路,沈逾白有點不勝其煩:“快起來,壓著難受。”
江浸月攜著緘口不言起身。
沈逾白見江浸月肅立跟前,他只是撇清關係,“做什麼?”
“你說的回家休息就是再也不回去了?”
“嗯。”
“你以後再也不去院裡了嗎?”
“嗯。”
難以名狀江浸月的語氣如何,可沈逾白就短短兩字回應將兩人的交匯斷得斬釘截鐵,他還是那般自若且盤踞不動。
在漆黑一片中,聽覺來得敏感至極,江浸月鼻腔掩起幽咽的聲響。江浸月或許是受酷寒下的鞭策,沈逾白只好這樣勸服自已。
可也不止是聽覺靈敏,是心都開始絞著疼。不過沈逾白的麻木與痛楚於繚亂交織下,他又慶幸著,他慶幸沒有任何聚光燈描摹他的憐愛與不捨,無法捕捉江浸月的神情,漆黑讓他的心軟摸清邊界。
他冷靜而道:“我要休息了。”
室內的暖和才讓江浸月明白方才經歷的是何等苦澀嚴寒,如同細如涓埃的對照才折射聲勢浩蕩,像沈逾白的輕言細語,這足以擊潰江浸月堆積的虛設。
江浸月不予任何回應,卻也因為沈逾白內心的視野暗淡,他走得悄無聲息,連影子都沒有留下。
可是他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沒說,他走得毅然決然反而是讓沈逾白苦惱。
他將被褥蕪雜整頓,難以入眠卻也被捻起,不是因為環境修葺一新攜來負擔,也不是江浸月的破門而進灌入寒噤,不是因為被褥上皆留下了他的溫存。是因為他依舊沉浸在不解心緒中。
他不懂,他不明白江浸月的心意是否裹上了居心叵測,是否揣著蓄謀已久進而步步為營。倘若說江浸月遞出的是赤忱的喜歡,這真的太渾濁了,江浸月的喜歡不應該是這樣的。
漫漫長夜的悵惘讓睡眠撲了空,他跨過長廊後去找尋視野寬闊地,在時間線的大框架錯開,卻離奇望見江浸月離去。
莫飛霜的陪伴身影也悄然而至。
沈逾白問:“他為什麼現在才走?”
莫飛霜解答:“爺爺把他留下來了,一開始讓他給爺爺砌茶,後來爺爺聊了一些非常乾硬的話題,江浸月要麼是牽強想了想,要麼就是發呆之後答不上來,最後可能爺爺看他心不在焉,把他放走了。”
薄雪開始愈加恣意,開始覆蓋江浸月的行車軌跡,沈逾白也並無離去之意,朦朧的雙眸已經裝不下窗外婆娑飄雪。
莫飛霜一聲不吭,忽然打了電話:“喂,纖塵姐姐。”
“怎麼了?”
“你下班了嗎?”
“都已經到家了,出什麼事了嗎?”
“我是怕江浸月出事,你要不聯絡一下江浸月吧,這下雪天路上要是飈起車來,可能就剎不住車了。”
莫飛霜將電話結束通話,沈逾白虛焦良久的雙眸依舊,他蓄起話語:“以前有人說,小時候吵架最兇的兩人,以後感情是最好的。”
“我和江浸月小時候不吵架,而且現在的我們沒有感情。”
“你們什麼時候都是小朋友,昨天不就是嗎?沒感情還打這通電話?”
或許打這通電話的人不是我,是你。我只是原封不動轉載憂戚。我擔心江浸月的安危,卻更憂慮你對江浸月的安危念茲在茲,不想你長夜輾轉反側,不想你緊攥隱匿的喜歡,言不由衷又目不交睫。
莫飛霜:“不奇怪嗎?剛才江浸月離開房門的時候你不出來,等時間打磨到他都可能返程到家了,準備出來看一個落空嗎?”
沈逾白:“奇怪,奇怪的是我還是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