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後來耐不住寂寞,在這個漆黑的建築裡不斷向上爬,當光束透到建築時,他們發現了大陸。

他們走出這個深埋地下的建築。

海風攜著和煦之意,迎面輕撫雙頰的清冷,孱弱被蓄起的微熱隱匿,自然的垂青試圖將兩人衣襟雜沓粉塵擦拭。

只是沈逾白疲乏的心緒不求甚解,江浸月望著他落穩步伐,婉轉地便也落於旁處:“真沒想到這孤島底下藏了這麼大的工程。”

沈逾白沒有回應,他扭頭觀察四周楓葉飄零。

江浸月問:“所以這就是黎家下支嗎?”

“楓葉是他們的代表。”

於腳腕摩挲的清風私藏橙紅的神韻,楓葉色澤是淺淡下的不禁張揚,此處楓葉與萬物涇渭分明,也烘雲托月。

沈逾白的手巾袋鼓動著惺忪之意,沈笙息的振翅在明亮寬闊下延伸,她似乎撐著慵懶之意不斷徘徊著。

沈逾白冉冉漾開的笑意觸著江浸月的邊沿,欣悅的渲染將低沉推搡,事不關已卻又追逐著不甘,江浸月最終還是冷澀了眉目。

隨之沈笙息幻人形,沈逾白的問候也進而跟隨而來:“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這個地方氣候與溼氣都適合恢復身體。”

“如果休息不夠還是回去多休息。”

“知道,哥哥呢?”

“挺好的。”

“看著不是很好。”

“那應該只是看著。”

沈逾白的固執是柔軟的,讓他人無法拆解,成為他人的無可奈何。

沈笙息的思緒咕咚旋轉,囁嚅道:“哥哥,那你到旁邊一下。”

沈笙息即刻化作閃蝶振翅離去,沈逾白也只好緊隨於此,望於她迫切步履而深鎖神情。

“沒事吧,哥哥?”

“沒事,這麼驚慌做什麼?”

“江浸月怎麼那麼兇啊?”

“兇什麼?”

“他看起來好凶。”

“可能只是面相吧,本來長得就是嚴肅了一些。”

在他們神情交錯散開之時,江浸月還攜著輕愉模樣,沈逾白也只好將江浸月的警惕理解為由陌生面目勾勒,以隨意猜測結束。

“那哥哥,你試探了嗎?”

“試探什麼?”

“信徒呀。”

由高處天台會面江浸月為起初,迂迴曲折於此處,甚至被睡眠侵佔大量時間,這不足一日之時卻依舊錶達顛沛流離,那揣著居心叵測的心思隨著顛簸而散。

“沒有機會。”

“哥哥,你怎麼也有這麼優柔寡斷的時候。”

“只是真的沒有好時機,這個話題可能對於他來說太敏感了,況且以我和他的關係,很難有切入點。”

“什麼關係?”

“為什麼這個語氣?”

“沒有啊,就……問一下。”

“上級下屬關係。”

“哥哥……”

“好了,別說了,沒什麼好說的。”

對外的交談中,江浸月是沈逾白所漠然置之的話題,而沈笙息面前,江浸月又成為他怫然不悅的禁區。

所以給沈笙息留下的是沮喪,沈逾白又為自已情難自禁的情緒自掘墳墓,是不知應當如何買單這份悵然。

“哥哥說的話惹你不開心了?”

“是因為哥哥不開心才會不開心。”

“我可沒有,有些事表達不出來,也不能表達出來。”

“哦。”

本直抒落寞的語氣卻摻雜忍俊不禁,沈逾白也著實輕愉地回望:“聽懂了嗎?就笑得這麼不矜持。”

“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試圖理解。”

行,你怎麼開心怎麼理解。沈逾白借莞爾一笑回應,只是笑意被那些情愫蕪雜、歲月斑駁載得沉重。

兩人一同走向江浸月站立的原處,他們望著海面的船艦由縹緲的點逐漸展現鋒芒,他們的緘默不言熔鑄處之泰然。

所以沈笙息矛盾的思緒僅此侷限於無聲,暗湧隨著逐漸逼近的船隻翻雲覆雨,沈笙息無法按捺與江浸月交談的準備。

沈笙息問候:“你還好嗎?”

“挺好的。”江浸月回應。

“真的嗎?你知道你昏迷了嗎?還內腔流血。”

“不知道,但是應該沒事。”

“你信徒沒有出現嗎?昨天的情況還真是挺緊急的。”

正如沈逾白所言,該話題對於江浸月而言太過於敏感,觸碰的是若隱若現的細線,卻實則不勝列舉的鈴鐺迴響,擾著江浸月的悠然,拉攏警惕。

沈逾白的漫不經心卻儼然支稜旁聽,談及於此,江浸月延續的沉默顯然在審判沈笙息的試探,沈逾白已經無法把持笑意。

“我沒有信徒。”

即便沈逾白竭力收斂,卻也內斂地噗嗤一笑,惹起的窘迫令沈逾白立即逃亡。江浸月依舊拘謹,而沈笙息則茫然無知,只好追逐沈逾白的離去。

“哥哥,你笑什麼?”

“你也太笨了。”

“我幹嘛了?”

“這太明顯了,他發現了。”

“什麼?這就發現了,我還以為我很自然,真沒意思。”

“有意圖的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不管怎麼掩蓋與偽裝。有時候是欲蓋彌彰,有時候過分拉扯一端,另一端的縫隙就被撕大了,縫下去的也會留下痕跡。”

“那怎麼辦?會有事嗎?”

“不會的,對我多一分警惕又會有什麼事,求之不得。”

-眠島

時間長河更迭,將其褪去繁雜瑣事,風塵僕僕也暫且落下歸途,卸下冗雜才隨之發覺迎來傍晚殘陽。

沙礫的堆砌與木板色契入大海的心靈,沈逾白也走入海洋的內心,如同細浪輕柔拍著腳腕,沙礫滯留於面板。

玻璃窗臺好似無存,他已經忘卻自已身處起居室,無感知雙腿附著書籍。

“沈醫生,快給我開門!”

唐突的聲響將虛設幻滅,言辭中的迫切不約而至,沈逾白慵懶的肢體隨之灌上拘束。

沈逾白的起身不知何去何從,聲響好似不由房門傳來,空靈詭譎般從時空裂縫中垂降。

只是牆面隨之傳達明晰答案:“我在辦公桌後面的書架,右下花瓶後面有一個開關。”

“然後……”

江浸月話語還沒落穩,移動書架就開了出來,兩人面面相覷。江浸月嘴裡還是剛才沒落下的言語,“然後就可以見到我了。”

“幹嘛?”

“我被追殺了。”江浸月肆意妄為走向窗邊,搶奪方才沈逾白的長椅,安之若素甚至故作無辜。

江浸月回頭問:“你剛才躺在這裡嗎?”

“嗯。”

“有你的體溫。”

江浸月置若罔聞沈逾白的站立發怵,也毫無謙讓歸還之意,言辭的無分寸更別談及何等逾矩。

江浸月:“你剛才怎麼先走了?”

沈逾白:“回來洗浴。”

兩人於返程之時並不缺乏你追我趕,沈逾白的清淨被擾已成尋常事,不過疲乏一同擊潰江浸月,最後以酣然入夢留於沈逾白一份安穩,以及走得悄無聲息。

可他們此時又好似牽著細絲,無形黏膩著,不斷拉扯與回攏,達到一定極限便將兩人重新歸置,如同兩人重啟的近在咫尺。

而沈逾白模糊著答非所問,江浸月繼續窮追不捨,神情中的懷疑狙擊沈逾白,沈逾白在惴惴不安下再度開口:“也沒好意思打擾你的美夢。”

“你找的藉口可真爛。”

“給你找已經是給足你面子。”

無法容忍的慍怒大肆衝上腦際,甚至是想一頓暴揍疏解蓄起的怒火,而門鈴分解江浸月的罪行。

“哪位?”

沈逾白雖然以口頭疑惑,卻也運著步伐臨近門口,門外也應答有度:“我,餘阿姨,浸月在裡面嗎?”

“別!別說!”

江浸月於背後竭力傳達抵抗,壓低的音量也躲藏得狼狽,沈逾白還未有自主抉擇意識,餘磬音把江浸月拿捏透徹:“浸月,我知道你在裡面!”

江浸月眉眼皺蹙同沈逾白乞求一份保護,沈逾白的猶豫將場面一度鴉雀無聲延續。

“逾白,阿姨開進去了?”

“嗯,好。”

“阿姨好。”

“誒,你好。”

餘磬音騰出須臾問候沈逾白,步伐火急火燎衝向江浸月,江浸月不甘示弱下手為強:“幹嘛呀,你別吵到人家沈醫生休息了。”

“那你跟我出去。”

“我不要。”

“你在這幹嘛?”

“我們在聯絡……工作。”

江浸月的頑劣令餘磬音放棄於此的攻略,立即回眸問候於沈逾白:“逾白,很重要嗎?”

“不重要。”沈逾白也不由得江浸月擺佈,他毅然決然道。何止是不重要,甚至是不存在。

“重要!很重要!”

“耍什麼脾氣,能拿身體開玩笑嗎?一些事情不想再說以後不提就算了,現在能拿身體耍脾氣嗎?”

“什麼叫我耍脾氣,沒事就是沒事,那件事我也已經沒有在意了,我只是不想做沒意義的事情。”

“什麼叫沒意義的事情?保障自已的身體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嗎?你什麼情況你自已能知道嗎?其他事情我們以後不再管就算了。”

這也不知是踩上江浸月何等暴怒點,這惡劣的脾氣如青春期的稚嫩且囂張,是沒有任何理智與換位思考,只為宣洩自已的情緒。

只是這明裡暗裡中,也恰好踩上沈逾白的慍怒點,江浸月再一次的逆反肉眼可見,於咽喉中蠢蠢欲動,沈逾白也隨之呵斥:“江浸月!”

江浸月的狂傲不羈驟然聲息全無,江浸月心中持是評判過錯的天秤,而指標陡然南轅北轍偏向自已,指出了驚愕與畏葸,指出了羞愧。

餘磬音也頓然不知所措,沈逾白凝澀的面目成為佇立於此的敬畏,沈逾白擊散此時的尷尬:“阿姨,我們先解決一下,很快就結束。”

沈逾白也並沒有任何冒昧,餘磬音更多是被愁緒填充,她落寞回身:“那你們先忙,阿姨不打擾了。”

江浸月的心高氣傲早已逃之夭夭,面對背影逐漸拾起自我反省,沈逾白唯有苦澀神情,由內淺表。

“阿姨叫你去幹嘛?”

“檢查身體。”

“全面檢查嗎?因為海難嗎?”

“嗯。”

“你為什麼不去?”

“我不想去。”

“有什麼原因嗎?還是就是不想去。”

“就是不想去。”

江浸月的身姿體態如同屹立不倒的高山,可在沈逾白的詰問連連前,他如同巨兔耷拉下耳朵,軟下稜角,高佔位被低姿態諷刺。

“那麼強勁的壓力強加在你身上,你能活下來都是奇蹟了,你知道你後來到岸上是什麼情況嗎?內腔流血,都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血,你就憑自已的言辭保障自已、安心別人嗎?”

沈逾白明白自已身為外人沒有過多幹涉的權利,只是江浸月不斷退步促就的情緒承載,沈逾白也逐步收斂。

“我也不知道你們什麼對錯,不知道你們誰有什麼委屈,你又是否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原因抗拒全身檢查。只是,對自已母親態度好點沒什麼壞處的。”

前言為江浸月梳理事件明理緣由,其中的怒形於色更如同關切無果,後話也若即若離交代他為何情緒起伏。

沈逾白幼時無父無母,來自父母的關愛是自幼時便再無問訪過。母親於他而言永遠停滯在記憶帶中,化成了灰色默片。

在時間的打磨下,記憶中的圖片也逐漸失真,朦朧的是記憶,而他愛媽媽這件事情從未辜負,不同階段的愛不斷蛻變,只是他從未落下過。

江浸月此時才正在如鯁在喉,他對不起的是母親,羞愧的是沈逾白,他站立於此,雙腳是架上枷鎖般罪孽與沉重。

沈逾白也深重不已,他無法觸及江家的私事,卻又必須讓江浸月服從全身檢查,這好似沒有緣由與結果的矛盾。

不過關於矛盾結局應當是有的,只要他順著氣氛去指令江浸月,在違背唐突之下他還是邁出了步伐:“你有空嗎?”

“有,我很閒。”

“那去檢查身體吧。”

“你給我檢查嗎?”

“這不是我的工作範圍。”

此處已經不容得江浸月,周遭催促著他收拾狼狽離去。步履維艱被難寧意圖叫停,他沒有維護最後尊嚴,選擇即將被公開處刑的回眸。

沈逾白望眼那欲穿的神情,沒有譏誚與憐憫。

“記得左手上一下藥。”

“你不給我上嗎?”

“那記得把檢查報告拿過來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