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不斷延伸,江浸月在灰白漆狀的狹長空間裡穿梭,直到觸碰到了遠處的光,他才逐漸甦醒。

夢境中光芒閃現,他睜眼卻幻滅為幽暗壓抑,他身體酸楚,頭疼欲裂,見到四周凋敝又陌生的景象,他更加不適。直至飄忽的視線觸及沈逾白的背影,這才舒展些許。

沈逾白定在原地,他似乎在思考,也似乎被困擾,那始終如一的背影讓江浸月恍惚許久,江浸月過了許久才捨得拉扯嗓子開聲:“沈逾白。”

沈逾白隨即轉身,他眼裡帶著茫然,茫然透著脆弱,他氣定神閒的姿態被沖刷,這些無聲像是在吞下翻湧沸騰的情緒。

他的步伐也無聲,寂然中走向江浸月。

江浸月躺在一張破舊的床上,他們在建築裡,這裡像是醫院也像是實驗室。

沈逾白就站著和躺著的江浸月覷面許久,沈逾白依舊冷峻,但是開口的聲音沙啞,“還好嗎?”

江浸月沒有回應,他的疼痛讓他短暫忘卻方才發生的一切。

所以他們長時對面,沈逾白神情中的等待似乎無期無盡,可以陪江浸月的無聲耗一輩子。

江浸月艱澀滾動於咽喉,內心繁疑與後顧不勝列舉,思緒舉步維艱,不知如何將其發落,最終不過平述一場:“你還好嗎?”

“挺好的,還活著。”

沈逾白即便不是欣欣向榮的代名詞,可他時刻表現著生命的韌勁無盡,是與此時的凋敝格格不入。

所以惹人焦灼呀,令江浸月不可措手,如坐針氈令他挪動著酸澀的肢體,昏暗逼仄空間下的床架嘲哳作響,窘促又深挖了盡頭。

沈逾白的暗責不吝惜: “不舒服就別亂動。”

“我沒有不舒服。”

江浸月艱難地將視角調高,沈逾白就此好似隔岸觀火般漠然置之。沈逾白甚至沒有任何卑憐施捨,看似一場戲謔鬧劇般,無動於衷。

沈逾白的冷漠讓江浸月難受,他以為沈逾白會施捨關心的。

江浸月優柔寡斷許久,難辭其咎惹人落寞致歉: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不應該帶你出來的。”

兩人的對話不斷留白,好似時空強盜將其滯留。

致歉在腦海中踉蹌,觸著敏感神經卻又無法捕捉,沈逾白又好似沉湎於江浸月此前的開朗逗趣。

蕭瑟殘壁下空寂迴響良久,沈逾白平述道:“你什麼時候會給自已增加思想壓力了,後顧之憂也不應該出現在你人生字典裡吧。”

本以為沈逾白待人從不含諷帶譏,曾經認為的天方夜譚,此時卻手到擒來。

江浸月知道沈逾白怒火中燒,但是他還是想著用言語緩和他們的關係,“你生氣了嗎?”

“當然。”

江浸月忽然緘口。

沈逾白則怒火中燒:“你在海里的時候你有想過你可能死去嗎?”

“沒空想這麼多。”

沈逾白無語凝噎。

“天災人禍難擋,活下來是幸運,我們不是都還活著嗎?”

“是,現在還活著,可是你的狀態讓我覺得你現在只是迴光返照,好像死亡只是讓你回來一趟告個別。”

“我沒事,我哪有事。”

“你有沒有事我看不出來,你也說的不算,”沈逾白撇過頭,“要是真是出了什麼事,你爸媽和你姐真的要哭得肝腸寸斷了。”

“你是在為他們感到難過?還是自已感到難過啊?”

“我生氣你對自已生命的褻瀆。”

“我哪裡褻瀆自已的生命了,我平時也有好好生活,我剛才也沒有放棄求生。”

“那你怎麼會吐血出來。”

“那你應該怪這個災難……”江浸月恍然大悟,沈逾白的意思是為什麼要保全他,而把自已當肉盾。

江浸月站起來要跟沈逾白爭執,“我不抱著你,你不就受傷了嗎?你的身體素質本來就沒我強,你要是受傷了才真的嚴重,而且我不能見你受傷的,我會難過。”

“神經……”

沈逾白受不了這些肉麻的話,他轉過了身。

江浸月卻直接抱住了他,江浸月把這些年來積壓的喜歡都壓在了這個擁抱裡,壓得沈逾白承受不來。

“你幹嘛!”沈逾白也覺得倍感壓力。

江浸月的下巴直接搭在沈逾白的鎖骨上。

沈逾白回身撐起江浸月的身子,他試著把江浸月放回床上,“你沒力氣就坐好!”

江浸月頁確實步伐無力,他被丟在床上,床也因為壓力咿呀作響,江浸月坐著也伸手要抱沈逾白,“你讓我抱一會。”

沈逾白向後退了一步,也把江浸月推遠了,“別抱。”

“為什麼?”

沈逾白的表情很複雜。

沈逾白其實是心有餘悸,他怕江浸月真是迴光返照,他怕他們的這個擁抱是江浸月不想留遺憾而留下的完美告別,或者說最後告白。

所以沈逾白並不想滿足江浸月的需求,他想讓他們之間保留不甘和不滿足,是虧欠讓一段感情留有衍生的餘地,而不是讓這個懷抱畫上最後的句號。

誠然,倘若江浸月的身體真是要走向絕境,那不是沈逾白想靠情感上的虧欠可以挽留的,只是沈逾白真的拙於應付了。

沈逾白任思緒輾轉,他委屈和憂戚都浮現面容,江浸月也伸手把沈逾白的手撈了回來。

“別嘟著嘴,是太擔心了嗎?”

沈逾白扭頭收拾了情緒。

江浸月還是把沈逾白撈到了跟前,手臂環著沈逾白的腰肢,面頰貼著沈逾白的胸膛,仰視他彆扭的神情。

沈逾白回過頭來,看到江浸月疲乏卻又佯裝有力的眼眸,他也難受不堪,他還說推開了江浸月,一個人向外走去。

沈逾白的身後再度傳來聲響,顯然是床架的老舊抵抗江浸月的體重蹂·躪,沈逾白空無的腦際也立即勾勒江浸月沉重肢體抵抗桎梏的艱辛。

江浸月的逆反在沈逾白見解中如永駐之客,沈逾白的袖手旁觀也早已預備接待。不過笨拙的重聲響對映出江浸月的跌倒。

沈逾白回身見江浸月倒攤床頭櫃,他扶起江浸月:“你幹嘛?不舒服別亂動。”

“你要去哪?”

“不然待在你身邊嗎?”

沈逾白將這愚拙壯大的身姿落在床沿,江浸月的無言,可沈逾白余光中卻被江浸月侵佔。

江浸月微微開著雙唇,唇瓣僅此殘存些許血氣,雙頰的慘白與嬌生慣養的世家少爺毫無瓜葛,投來的目光卻溫熱,無辜的純粹似乎可以瀝出一份真心。

“不能走就別動,別糟踐身體。”

“我能走。”

“你這麼要強幹什麼啊?”

沈逾白對外的情緒閥門向來嚴控把關,只不過江浸月卻如同擊破閥門的沉石,沈逾白又難禁焦躁地指責。

沈逾白在寂然下又安撫道:“你站起來也沒用,我就隨便走走看看,這邊基本都荒蕪斷壁了。”

江浸月的意識或許依舊在蕪雜下徘徊,他又持續擱淺良久,隨後問道:“你真的沒事嗎?”

沈逾白又怕江浸月整出難寧的爛局,他落座江浸月旁處:“沒事。”

江浸月又大腦一大片空白。

沈逾白睨視江浸月:“能出什麼事,還好好睡上了一覺。”

“你睡了?”

“嗯。”

“肯定沒睡著。”

江浸月猜得沒錯,他怎麼會睡得著,他遐思萬千,被愁緒填滿。

江浸月繼續問:“是用第二能力到這裡來的嗎?”

“笙息帶我們來的,她現在在休息,她可能比較不舒服一些。”

烈風強浪下的第二能力更形象而言應當是對抗身體,是第二能力與自然環境一同磨損身性,這於江浸月可想而知。

沈逾白也大致揣測江浸月的意圖,或許沒緣由支撐江浸月會關切自已,可沈逾白卻也慣性惹人安心。

江浸月頓了頓下頜,閒暇下伸出長臂在大腿上揉捏,他的試探也一併引出沈逾白問候:“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沒有,挺好的。”

江浸月的站立相伴起身動作,他竭力抵抗枷鎖的沉重感,步伐也在意志下恢復運作,他篤定:“相信我,我很強。”

望著漸漸背離視線的步伐,沈逾白也長舒一氣起身,拾著殘留的酸楚。兩人的並肩在沈逾白的悠然下促就,間距卻也疏遠著。

“不舒服就坐著,別逞強。”

“真男人是不會腿軟的,我很強。”

沈逾白笑不出來,也微調步履節奏表示對輕佻的不屑置辯,不過勉為其難算是江浸月為此前贖罪。

沈逾白踏入昏暗與勘察中。

此處散出的微光均為蠟燭油燈的照亮,江浸月卻由此看出沈逾白,好似微光可以照出沈逾白殫精竭慮的影子。

“沈醫生。”

“做什麼?”

“這些光源是你做的嗎?”

“嗯。”

“你沒休息的時間都在弄這些嗎?”

“不止,花更多的時間在發呆。”

“那是我睡了很久嗎?”

“我身上的裝置崩盤離線,沒辦法知道時間。”

“那我來的時候就在床上嗎?”

“想得倒挺美,在地上。”

“不會是沈醫生把我抱上去的吧?”

“施魔法給你施上去的。”

江浸月對自已的體型清楚認知,驚詫本就來之有理,只是沈逾白的解讀將其視為明知故問,而內涵的回應著實勾勒江浸月意趣盎然,微提嘴角無言相看。

“幹什麼?”

“你真可愛,沈醫生。”

江浸月也終於鬆弛了身心,迴歸本性的他也自然無法缺乏沈逾白的輕蔑不屑,沈逾白揚長而去,不過於兩人的限定氛圍內。

沈逾白勘察心切,江浸月卻也莫名安著心,他好似遊玩於此,悠哉遊哉:“所以我們到底是要找什麼嗎?”

“找一個埋你地方。”

“為什麼要埋我?”

“不讓人省心的小屁孩得埋。”

“那不能埋在你的心裡嗎?”

“什麼?”

不知是距離的橫跨與雜物的摩挲,這好似空耳現象降臨,可沈逾白的鄙夷神情渾濁不明情愫。

江浸月畏怯:“沒有。”

沈逾白的忖度淺嘗輒止,江浸月作為怪誕不經的生產者,採用視若無睹與不多做追究或許才應當正解,沈逾白不過爾爾收斂追問。

沈逾白卻不明觸上開關,而摩擦生起的熱度傳導電迴路,明亮萬丈卻僅此須臾之間!

在遽然的電閃之下藏匿震懾!震耳欲聾間玻璃支離破碎,微小的雙眸可以裝下無數光束稜條,瞳孔卻也倒映江浸月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