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雁時站在臭氣熏天的狹小廁所裡,盯著眼前滿是黃垢的馬桶和那扇半開的小窗,表情一言難盡。
“好沒好?你個臭娘們上個廁所怎麼磨磨唧唧的...”門外,不耐煩的男人踹了兩腳門,罵罵咧咧道。
“急什麼!給我捆成這樣我怎麼上啊!”
女人聲音柔媚,講起話來卻毫不客氣,像朵渾身刺撓的玫瑰,嗔怪的調調聽得人心癢。
她不光嘴上敷衍著,手裡的動作也是一刻不停,先連拉帶扯地解開腳上綁的繩子,又三下五除二地甩掉腳上的高跟鞋。隨後一鼓作氣,拎著鞋子踩上馬桶,按下了沖水鍵。
水箱裡,嘔啞嘲哳的流水聲響了幾秒,女人趁此間隙翻上小窗,左扭右晃終是把自已塞了進去。
好不容易從窗戶裡鑽出來,卻發現外面的露臺與陽臺一體,不遠處的地上還蹲了個男人,正在抽菸。
“呃...嗨?”
兩人面面相覷,趙雁時尷尬又心虛地打了聲招呼,隨後轉身挪動著,假裝自已不存在。
不過很顯然這不大可能,她還沒站穩,男人破鑼般的煙嗓已經嚎了起來:“尖猴,二樓有人要跑!”
一聲綿遠悠長的呼喚驚動了屋內的人,霎時間,空氣中多了幾分躁動的氣息。
那位名叫尖猴的男人拉開廁所門,裡面的女人早已沒了蹤影。他三兩步走向陽臺,望著站在角落的趙雁時,衝上去就要逮她。
“別過來!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了!”趙雁時緊攥著手裡的高跟鞋,尖利的驚叫聲嚇了兩人一跳。
她方才粗略瞥過兩眼,這屋子大概兩層樓高,不遠處有個鐵皮頂的活動房,從這裡跳過去,估計得落得個半死不活。
“老子還怕你?”
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尖猴直至朝她走來,根本未將她放在眼裡。
女人也不管那麼多,把手裡10cm的高跟鞋奮力朝男人扔去,尖跟直擊胸口。
對方步子放緩,痛得彎下了腰,咬牙切齒地使喚邊上的男人:“去把她扣下來,跑了拿你去頂。”
男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知道她無處可逃,不過是手到擒來的獵物。
沒時間了,她必須得做出選擇。
“砰!”
在兩人始料未及之時,女人爬上陽臺邊緣,一個騰躍,整個人重重摔向活動房頂。男人箭步衝來也未曾抓住,只能眼睜睜看她捂著肚子落荒而逃。
比起被人抓住前途未卜,趙雁時寧願餓死在荒郊野外。
“還追嗎?”男人問道。
尖猴冷哼一聲,擺了擺手看向遠方:“不必了,反正哪條路都是死。”
他頓了兩秒,似又想到什麼:“你派個人跟著,把她往那裡逼。”
費勁地從房頂上爬下來,趙雁時還有種不真實感。
她跑出來了。
劫後餘生,一陣慶幸苦澀頓時湧上心頭,女人抹去眼角溢位的淚水,心有餘悸地回想方才發生的事。
來這之前,她才剛剛辭去原先農業記者的工作,正和朋友在酒吧左右開弓痛快暢飲,至於後面的記憶便像斷了片,睜開眼時就已經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實在是命運多舛,槽點太密,面對這個情況她也沒什麼好說的。
姐一個灰頭土臉的26歲無業遊民也能被盯上,人販子你們是真餓了。
思緒流轉,趙雁時將視線投向眼前的景象。
塵土漫天的荒地上,只有兩條蜿蜒的土路。它們伸向兩處大不相同的地方,一邊是老舊成堆的廠房,另一邊是稀疏低矮的集市。但不論是哪個方向,遠看都透著股邪性的死氣,即使是烈日當空,大地蒸騰,也蓋不住這片地方的生機匱乏。
反正掛哪不是掛,不如選個自已看得順眼的地方。
“點兵點將,點到哪個...”
女人心中莫念口訣,最終手指落在了朝向集市的那條路。
光腳走上佈滿石礫的高溫土路上,她的腳底被磨得火辣滾燙。方才從屋頂上下來時,小腿處被鐵皮劃了好幾道口子,新鮮的傷痕正淌著血,陽光灼燒之下,有種蝕骨難忍的疼痛。
邊走邊打量,趙雁時也是被這裡的環境震驚到了。
做了幾年農業頻道的記者,她也算上山下鄉看過不少農村土地,但那些地方的人們要麼洋溢著碩果豐收的喜悅,要麼憂愁著收成的差勁,不像這裡,成片空曠的土地無人打理,天氣炎熱又幹燥,就連植物也是懨懨的,稀疏又低劣。
這地方是一點活命的機會都不給啊,什麼能吃的農作物都沒有,餓得發慌的時候只能抱著土啃。
情況不容樂觀,女人深深嘆了口氣,一步一腳印地朝集市走去。
畢竟人生就是一個不斷選擇一錯再錯的過程,而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了。
她能做的,就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過一段土路,很快便到了集市。
說是集市,其實走近些看不過是一些在路邊搭棚擺攤的小販,再上檔次些,也就是用作商鋪的低矮瓦房。
乍看這條街並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暑天正熱,開門做生意的人也不多,街上稀稀拉拉地只有幾個站著聊天的中年人,不時開過兩輛老摩托。
但當女人走上街時,她才注意到腳底下滾燙難忍的柏油馬路有些不同。
這條南北走向的大路似乎剛修成沒多久,地上還沒多少灰,嶄新地與這個灰頭土臉的地方哪哪都不配。
更讓她意外的是,自已這身乞丐裝束並沒有引起別人過多關注。
大家看她的眼神再稀鬆平常不過,像是有種心照不宣的約定。
伏天日照下,越往前走,寒意陡然從腳底遍佈全身。
也許以前也有人像她一樣,曾經站在這裡過。
她知道這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在這裡,她沒有生路,只有死期。
集市上的門店開了一半,只有少些人在叫賣吆喝。
一旁的瓜販手起刀落,腦袋大的西瓜頓時變成兩半。趙雁時從旁經過,鮮紅溫涼的汁水正巧濺了幾滴在她臉上,她面色平靜,卻不敢有所動作,心中猛然顫了顫。
這裡的人每個看起來都來者不善。
一時間,她的腦子裡浮現出了五花八門的社會新聞,頓時覺得自已好像要命不久矣了。
“寶寶,要不要來歇歇喝碗糖水?”
突然,一道有些含糊蒼老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