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河河岸不像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水源地的情景,這裡有同樣潺潺的流水,但並沒有百姓來這裡取水,晏璟所說的白骨,是被幾個孩子發現的。

“附近百姓為何不在這裡取水?”楚御往前走了幾步,看著河水道。

晏璟湊近楚御低聲道:“說是之前這裡有過祭河神的習俗,最嚴重的時候都是丟活人進去的,那時候不喝這裡頭的水說是敬仰,現在沒有這糟粕習俗了,那也嫌髒啊。”

“那小孩怎麼來的這邊?”楚御謹慎得很,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被算計的地方。

“沒什麼問題,就幾個頑皮小孩兒,不聽家裡人的話亂跑,小孩兒嘛,都有反骨,你懂的。”晏璟非常能理解皮孩子,一看那幾個熊孩子就知道怎麼回事兒。

但楚御是真的不太懂,只是看晏璟說的那樣輕鬆自然,便也沒再追問,朝著發現白骨的那片泥灘走去。

禾清慢慢跟上晏璟,冷不丁說了句:“楚御哪裡知道小孩子的反骨,只有晏公子最懂。”

晏璟聽了前半句先是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還有點擔心的瞧了瞧楚御那邊,結果聽到最後才知道這是拐彎抹角罵自己小時候調皮呢。

晏璟厚臉皮又不是一天兩天,禾清罵他他也樂意:“也沒有吧,第一次見你可不是英雄救美了嗎?要不是我,那幾個混小子不知道要怎麼欺負你呢,你那時候在別人家也不好動手,可不是由著他們放肆,還得是多虧了我。”

禾清睡飽了,現下也有精力跟他掰扯,剛要開口卻被楚御那邊的景象驚得僵住了半張的嘴。

楚御站起身來,退後幾步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方才用了些方法將河水跟河床稍稍分開一些,卻看見細沙滿布的河床下森森白骨若隱若現,掌風拂過,砂石飛散,層疊的枯骨露出,幾乎鋪滿了眼前的整個河床,骨關節處被砂石和水流打磨得光滑潔淨,在暮春陽光的閃耀下更顯得森白一片,眼前令人眩目的光明卻昭示著數個沒有盡頭的血夜,白日裡辛苦勞作日日勤勉的百姓在黑夜裡走向黑夜,他們組成了長夜的一部分,又構成今日眼前的光明。

忻茗身為醫者的本能幾乎要被眼前的景象穿透,他不自覺地渾身發抖,心臟像浸泡在滿是血水的河流中衝撞奔流,讓他無可抑制的呼吸急促,腦中閃現無數無辜百姓被殺害拋棄的慘狀,噴灑的鮮血似有實質鑽進了他的鼻腔,血腥讓藥靈興奮,這是本能,但這種興奮根本是來自於醫者內心對生命的尊重,若有人褻瀆了這種神聖,他們的心會為此顫抖、緊張。

他最終倒在了楚御懷裡,熟悉的力度和氣息衝散了那些本不存在的血腥氣味,他緊緊抓住楚御的手,好似要把自己從水裡拯救出來,他不敢睜開眼睛,只是一點一點的用力,確認身後這人的血肉,確認自己還能被擁抱。

“忻茗,忻茗,我在呢,乖乖,我在。”楚御任他扯著攥著,另一隻手甚至更用力的抱緊他,一遍一遍喚著他。

忻茗終於聽見了,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然後又重新慢下來,化成隱忍的啜泣,他把臉悶在楚御胸前,憋著勁兒哭了起來。

或許是害怕,或許是愧疚和惋惜,又或者只是為那些生命打抱不平,為他們愚蠢的以命抵命感到無奈甚至自責。

紫杉瞧著忻茗的樣子也覺得不是滋味兒,抬起手虛虛撫了下忻茗的發頂,對楚御道:“帶他去歇會兒吧,這兒還有我,有他們都在呢。”

楚御道過謝,帶著忻茗朝晏璟說給他的客棧去了。

此間幾人也同樣心情複雜,只是沒有藥精靈那樣天生的敏感,此刻的繁複情緒最終都化作了對這暴行的憤恨,然後自顧自去整理那些散落的屍骨。

那些隱翅族人還算有點良知,至少沒把人的屍骨亂扔,37具成年男子的屍骨被找全,拼起來擺在了岸邊,有風拂過,岸邊的細沙被帶起一些,擦在了他們已經空了的面頰,他們的頭骨或許因此動了動,也或許沒有,但誰都知道他們誰也不會想留在這裡,他們有家庭有牽掛,即使滿身沾沙,也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埋下。

這情景都要讓晏槐看不下去,他背過身去看炎河的源頭,儘量不去想這些人的慘痛經歷。

紫杉自認不算悲觀,但近來的幾件事都讓他頻頻嘆氣,他望了望日頭拖長聲音道:“快到時候了,帶著他們,回柳川鎮吧。”

禾清試圖清理頭骨上軟沙的手指頓了頓,他聽到長老說的是“回”,才更真切的意識到,這些人來時有血有肉,再回家,卻已面目全非了,若不是百姓足夠相信靈族,或許他們的家人都根本不敢相信眼前這具屍骨就是自己的至親,禾清抖著手腕,最後觸了觸面前這人的眼眶。

去客棧的路上,忻茗也一直哭著,楚御知道他或許不想離開自己的懷抱,便一路抱著他往前走,嘴上還哄著:“不憋著了好不好,哭出來吧,哭出來,我在呢,哭出來就好了。”

忻茗的眼淚順著楚御溫柔的語氣傾瀉而出,他眼前滿是淚光,不知從哪裡來的情緒一股一股捏的他心裡發酸,所有的委屈、無奈、不解,所有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的複雜感覺都融在了淚水裡沾溼了兩人的衣服。

被抱著坐在榻上時,他明明哭的已經沒有力氣了,卻還是要抱著楚御的肩膀,儘量坐直對著他的眼睛一抽一抽的說:“他們為什麼會相信誰都沒有論證過的藥方啊?為什麼啊?他們不知道藥精靈嗎?他們明明知道那樣做不對的,為什麼還要殺掉那麼多人,殺完十個的時候難道就沒有看一看有沒有用?沒有用也要殺嗎?那是真的血,是活生生的人!明明我們都可以解決的,,,你也看到很容易對吧楚御,可還是死了那麼那麼多人,,”

有眼淚蜿蜒著滑到忻茗的嘴角,鹹澀的,他不喜歡,拿手背胡亂抹著臉,又被楚御抓住,吻乾淨他臉上的淚痕。

楚御吻完又輕輕抵住他的額頭,看著他發紅的眼睛低聲道:“不怪你,乖乖,愚蠢和無知害了他們,他們會受到懲罰的,會的,你不也治好了那些善良的人嗎?死掉的百姓會有下輩子的,他們最終都會好好的,都會幸福著,世間不只有天運地氣需要平衡,人的命運也是一樣的,相信我好不好,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