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覺,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這一定是我的幻覺。

這洞裡肯定有什麼毒草毒氣之類的讓我產生了幻覺。

方昆早把對棺材板的小恐懼忘得一乾二淨,發瘋地抓著洞壁雜草又開始往上爬。

奇怪的是,這一回似乎身體輕盈了很多,三兩下就躥了上去。

慌亂間扔在外面的半袋子蟬蛻也忘了撿,玩命地跑步下山,騎上藏在山腳下小樹林裡的破腳踏車回學校。

學校大門早已關了,這並難不倒方昆。

在不驚動學校保安的情況下有二十七種途徑能溜進校區,其中三種是傳說,剩下二十四種方案在這三年他和他的宿友們全部輕車熟路。

今天是週末。

一進寢室,四個光膀子男生正在昏暗的手電筒光柱下圍成一圈打牌。

最顯眼的是人高馬大的老四夏海山,只穿一條小褲衩蹲在凳子上,嘴裡叼著香菸,一隻手拿牌,一隻手負責出牌、抽菸、摳腳、全身撓癢,另外還時不時從旁邊的塑膠袋裡抓一把花生豆往嘴裡塞。

在如此臭氣熏天的環境裡,能在第一時間聞到更強大的臭味闖入的自然是老六張越。

“我去,什麼味兒?老七,你掉糞坑裡啦?”他不滿地抬頭罵道。

“老七,收穫怎麼樣?撿了多少?”夏海山搓著腳丫子問道。

大家夥兒都知道他最近的難處,女朋友過生日沒一件像樣的禮物這可是全寢室的恥辱。

“唉,別提了,啥也沒撿到,還特麼撞鬼了。”

方昆唉聲嘆氣脫個溜光,拿著毛巾去水房沖涼水澡了。

兄弟四個搖搖頭齊聲嘆息。

這年頭,沒女朋友的日子沒法過,有女朋友的日子也沒法過啊。

你說你一個窮孩子,沒事耍什麼女朋友呢?跟哥幾個打打牌玩玩遊戲該有多舒坦?

當然,這些話說出來都冒著酸溜溜的味兒。

接下來的三天,方昆開始了瘋狂的籌錢與省錢行動,恨不得去小賣部買包煙都要賒賬,氣的老闆罵他是不是窮瘋了。

不玩命不行啊,夏蘭對方昆來說太重要了。

人生的初戀,第一次投入的感情每個人都是如此,恨不得將自己心窩子掏出來給對方看看這一片赤誠。

可問題是夏蘭對他的重視程度好像並沒有對等。

直到生日當天的下午四點多鐘了,方昆還沒接到夏蘭的電話。

按道理講,這個時候早該約好了晚飯去哪兒吃,晚上怎麼過了。

“四哥,夏蘭不接我電話,把你手機拿來,我再給她打個電話。”方昆陰沉著臉道。

夏海山搖搖頭,將手機扔給他:“這都是第幾個電話沒接啦?老七,我咋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對勁兒呢?”

“沒事,夏蘭應該在忙什麼,或者沒聽見手機響。”

方昆悶悶解釋道。

寢室裡幾個兄弟憂鬱地瞧著瘋狂撥電話的方昆,一個個大眼瞪小眼互相瞅著對方,心頭俱都泛起不太妙的預感。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方昆反覆撥打俱都無人接聽,突然有些害怕起來。

一旁低頭打遊戲的二哥葉子文嘟囔了一句:

“能出什麼事兒?我聽說夏蘭一大早就出去了,被一輛小車接走的。”

葉子文跟夏蘭是同鄉,自然有很多彼此認識的老鄉同學。

寢室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二哥,打你的遊戲,別瞎說。”

夏海山提高嗓門罵了葉子文一句,轉頭安慰方昆道:

“老七,別聽老二瞎咧咧,說不定夏蘭是出去辦點事,再晚一些就回來了。”

“我瞎咧咧?”

葉子文也是個倔脾氣,一拍桌子吼道:

“其實你們都知道,就特麼老七矇在鼓裡,那個夏蘭早就被人包了,這在藝術學院都是半公開的事情,你們究竟要瞞老七瞞到什麼時候?”

寢室裡死一般的寂靜,大家夥兒紛紛避開方昆震驚的目光,不敢看他。

夏海山強笑著上前拍拍方昆肩膀。

“老七啊,別太當真,天涯何處無芳草,夏蘭根本就配不上你,再說了,大學裡談朋友,這種事也常見……”

方昆一言不發,低頭衝出寢室,轉眼不見了蹤影。

寢室裡夏海山對葉子文氣急道:

“二哥,咱們不能找個合適的機會慢慢告訴老七嗎?你這麼刺激他,老七性子本來就內向,這下可別弄出什麼事兒來。”

躺在床上看書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大袁剛發話了:

“算啦,都別說了,這種事兒拖得越久,對老七傷害越大,刮骨療傷反而能把他刺激的清醒一點,年輕人嘛,不受點傷以後出校門怎麼在社會上闖蕩?”

校門外,方昆坐在路邊馬路牙子上,直直地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流發呆。

那是在圖書館,他第一次看見夏蘭,文靜而柔弱,人群中他一下子被撥動了心絃……

校內小路上、食堂裡、教學樓、圖書館、體育館…

無數次,他的目光只為那個柔弱的身影而來。

那天晚上回學校的公車上,打工疲勞了一天的方昆突然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而一雙鬼祟的手正從她的雙肩包裡掏出一個錢夾。

他猛地撲了上去,喝罵、扭打,小偷的同夥掏出了刀,他無力地躺倒在車廂裡……

柔弱的少女在他的病床前給他帶來一束鮮花,他笨拙地表白,少女羞紅的臉龐……

從此,校園的小路上、鏡湖邊、圖書館、食堂,兩個依偎的人影……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那個熟悉的人影沒有出現……

熙熙攘攘的校門口安靜下來,保安關上大門,那個熟悉的人影沒有出現……

入夜、夜深、東方泛白,身上、臉上被無數蚊蟲叮出大大小小的紅疹子,方昆都忘了伸手去撓一撓。

那個熟悉的人影還是沒有出現……

臨近中午,一輛白色的小車緩緩從校門口駛入,放下的車窗內,一雙驚愕的秀目與滿是血絲的方昆雙眼死死相對。

開車的五十多歲大叔,衣著光鮮,志得意滿,禿頂油光閃亮。

坐在馬路牙子上的方昆,頭髮蓬亂,狼狽不堪。

車子在校門口等待抬杆的時候,開車的大叔發現了少女與車外的方昆對視在一起的目光,面色頓時陰沉下來,惡狠狠盯著這兩人。

車窗緩緩搖上,小車絕塵而去……

方昆鬆開緊緊握了一夜的手,露出一塊小巧的玉石掛件。

在細細的紅繩搭配下,晶瑩剔透,栩栩生輝。

這是他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包括宿友們被搜刮一空的口袋,整整八百六十八塊錢,默默祭奠他逝去的初戀和悲哀傷痛的心……

我雙手搬著磚,就沒法抱你;

我放開搬磚的手,就沒法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