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謝晚雪獨坐在青燈旁靜候著,聽著外面的雨聲盯著燭火發呆,燈芯越燃越長,火焰從半個手指長慢慢變為黃豆大小,她便用一把佈滿鐵鏽的剪刀把燈芯剪短。

推門聲響起,謝晚雪往外看去,只見院落外走進來一對撐傘男女,傘的一邊在極力往女子那邊傾斜,以至於男子的半邊身子被雨水打溼。謝晚雪看著這副場面,猛然瞪大眼睛,她的眼瞳中在這一剎那佈滿了哀傷和感慨。

她想起自已與李長致遇到雨天,往往他就是這般給她撐傘的,她每次都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心中暗暗開心。她很喜歡在傘下偷看兩人的影子在燈光下的樣子,我不能真正擁抱你,但影子可以。

隨著兩人身影越來越近,她收斂起眼神中的回憶,只是那雙泛水眼眸在燈火下是那麼明亮。她站起身子,深吸一口氣,歪過腦袋笑道:“回來了?”

魏忻珏在簷下收起白麵油紙傘,把傘斜靠在牆壁上,雨水從傘頭往下淌出一道小溪流。燕枚應了一聲,喜笑顏開地跑進屋內,看得出來這個姑娘是真的很高興,她似乎難以制止住內心的興奮,繞著桌子轉了幾個圈,她的頭髮溼漉漉的,緊緊貼著額頭,本就清麗的相貌帶著雨水,還真有“清水出芙蓉”的感覺。

見她這副模樣,謝晚雪不禁笑著打趣道:“跟你的魏大哥出去玩就這麼開心啊。”

“你的魏大哥”這句頓時讓燕枚羞澀起來,她也明白自已有點太失儀了,就低下頭,規規矩矩地在椅子上坐好。

“才不是。”魏忻珏一步跨過門檻,從門後面的木架上拿起一塊洗得乾乾淨淨的布巾,擦著自已臉上殘留的水漬,說道:“方才綺裘閣樓的管事來了,說過後日金陵秋闈就放榜了,到時候準備舉辦一場秋宴,到時候所有金陵城的百姓包括新科舉人都會來,但因為宴席上主舞花魁這幾日生病了下不了床,想起她舞技在整個綺裘樓裡也算翹楚,就特意邀請她來做主舞。”

他這麼一說,一切疑問都迎刃而解,謝晚雪明白為什麼桌上會有四盞茶水了。燕枚之前跟她說過,自已的心願就是能單獨舞一曲給世人所看,這麼一來,她從小到大的心願也算是完成了。綺裘樓作為金陵最大的青樓,其地位就像綾羅閣在長安城的地位,如此清貴盛大的宴會,必然要引起萬人空巷不成。

燕枚依舊低著頭,她其實想說,自已並不是因為這而開心,而是因為魏忻珏答應她會去觀看,自已終於可以給意中人跳一支舞了。她剛想要否認,就聽到謝晚雪欣喜道:“真的啊,那太好了。”

謝晚雪是發自內心的替燕枚開心,她拉著燕枚的手,說道:“剛好過完這個月就要帶你離開金陵了,走之前還能完成深藏已久的心願,要我說啊,燕姑娘這是時來運轉,否極泰來了。”

“話說那位管事是不是位老先生,叫明春子?”謝晚雪突然想起之前在城外帶他們進城的明春子,他不就是綺裘樓最大的龜公嗎。

燕枚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著謝晚雪說道:“謝小姐怎麼知道。”

謝晚雪就把之前剛到金陵的事情給兩人講了一遍,說到她讓郎凌去故意搭話,魏忻珏都有些引俊不禁,罕見的打趣了一句:“看來這吃喝嫖賭也不是一無是處。”

“前人說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就覺得郎小公爺挺好的,性格很開朗,也很和氣。”燕枚小心翼翼地為郎凌辯解,她見過不少紈絝子弟,大都是仗著家中有錢有勢就欺男霸女,反倒是魏忻珏和郎凌、謝晚雪這種真正的勳貴之後沒有那種盛氣凌人的感覺,還有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我不是說郎凌那傢伙壞,只是怒其不爭而已。”魏忻珏說道,他的先祖第一代長興侯就是第一代英國公手下的大將,兩家生生相息,按照每代英國公都會接管南軍的慣例,自已以後也會是郎凌手下的親信,再加上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只是痛恨自已兄弟太頹廢了,誰不想自已的兄弟出色啊。

燕枚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猶豫一會兒,突然想起來謝晚雪還沒有吃飯,就站起身子說:“對了,之前江公子從外給謝小姐帶了吃食,當時見謝小姐還沒醒,就把吃食放廚房了,我現在去熱一熱。”

謝晚雪把她拉到椅子上,她笑道:“這種事就不勞煩燕姑娘了,我自已去熱一熱就行了,你倆慢慢聊。”她才不想在這裡阻礙人家有情人說情話,自已剛好有個機會脫身。她走到門口,趁魏忻珏沒注意,朝著燕枚笑著眨了眨眼睛。燕枚自然看懂了她眼神中含義,於是連忙低下了頭。

謝晚雪臨走還貼心地把門半掩上。

謝晚雪的離去,整個屋裡突然陷入了沉寂,燕枚盯著自已的鞋面,心中想著該怎麼開口道謝,其實魏忻珏說的話不完全正確,只是在給她臉上貼金罷了,剛才明春子來拜訪,意思是她作為備選,畢竟整個綺裘樓比她舞技好的也不少,沒必要非選她,但魏忻珏一表露自已長興侯世子得身份後,明春子立馬拍板說她就是唯一人選了,說到底她是沾了魏忻珏的光。

就在她在思索著時,突然覺得自已面前站了一個人,看影子應該是魏忻珏,她正要抬頭說話,就聽到一道聲音傳來:“別動!”聞言她立馬繼續老老實實地坐好。

一張布巾出現在她的頭上,魏忻珏輕柔地給她擦拭著青絲上的雨水,他動作很小心,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秋雨寒冷,沾了太多雨水容易生病,現在要趕緊擦乾,不然明日你要是臥病在床可就要錯失後天的宴會了,到時候非哭慘了不成。”魏忻珏語氣中含著笑意。

燕枚猶如一隻小貓,安靜且聽話的任由他擺佈自已,她囁嚅地嘀咕了一句:“謝謝。”

可能是她聲音太小魏忻珏沒有聽到,燕枚坐在椅子上,魏忻珏要半跪在地上,她低垂著腦袋剛好與他的下巴齊平,兩人如此近的距離,燕枚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這種感覺讓她心裡癢癢的,就像被小貓輕撓一樣。

很快頭上的水漬就被擦去了,凌亂的碎髮垂在她那光滑的額頭上,魏忻珏把布巾收起來,燕枚微微揚起臉,就對視到一雙充滿溫柔的眼睛。魏忻珏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看著她清純秀麗的臉,笑道:“好了,真好看。”

她那張臉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她覺得自已的雙頰這一刻滾燙的厲害,這種溫度一直蔓延到她心裡。按照她以往的性子,這時候已經飛快挪開視線,或者跟一株含羞草一樣低下頭,可是魏忻珏的眼睛中似乎有一種魔力,緊緊吸引著她,她居然跟他對視起來。

魏忻珏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看她,他似乎看透了她的眼睛,那眼睛中蘊含著羞澀竊喜,以及可以把自已溺進去的情意,就像一潭快要溢位來的春水,好乾淨好乾淨的眼睛。微弱的燈火在她的臉上照出陰影,這些陰影隨著燭火的搖曳在輕輕動搖著他的心,那雙眼睛在燭火下似乎就像天幕的星河,他視線緩緩往下挪動,櫻桃小口在火光下紅豔如血。他突然覺得吃起來應該很好吃。

他有些情不自禁地往她臉上湊去,兩人之間的距離本就窄小,在這一點點的湊近中越來越少,看著離自已越來越近的眼睛,她的眼神中突然出現一抹慌亂,她驟然間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眼神中的慌亂開始退去,緊跟著的是無限的歡喜如煙火綻放在夜空中般出現。

鼻尖相觸,一半是冰涼,一半是溫暖。

魏忻珏忽然嗅到一股很好聞的香味,這種香味不是衣皂的味道,更不是薰香的味道,這是一種很清新,很神秘,就像驟雨初歇後的氣息,他覺得自已應該做一名探尋神秘的勇者。

就在兩人快要兩唇相接之時,門扉猛然被推開,一陣風裹挾著雨水的寒意猶如暗流湧了進來,把兩人心中的熱意吹散。他倆齊齊往門口看去。

只見江袖玟站在門外,他看著屋內的場面,瞪大著眼睛,眼睛中的愕然十分明顯,隨即愕然消失,出現了尷尬,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愣在原地,見兩人朝他看過來,他尷尬地用手揉了揉鼻子,訕笑道:“那什麼……我……”

就在他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他身邊出現一隻青色的袖子,把他嗖一下拉走。

兩人瞬間分開,燕枚一張臉紅的都快要滲出血來了,她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自已的臉,縮在椅子上。魏忻珏也是一臉尷尬跟茫然,他側過臉看了看燕枚,欲言又止。

江袖玟被謝晚雪拉到一旁,江袖玟這時候心中的震驚還沒抹去,他指了指屋裡,又揉了揉眼睛,張大著嘴巴說,“他們進展這麼快的嗎?”

謝晚雪憤怒的瞪了他一眼,隨即用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接著趴到門板上,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屋裡的動靜。見她這樣,江袖玟也掩蓋不住內心的好奇,有模有樣地也學著她的動作,兩人跟爬山虎一樣,緊貼著門板。

燕枚撂下一句“我要睡覺了。”就朝外走去,獨留魏忻珏一人。她拉開房門,只見兩人一個踉蹌差點被門檻絆倒,她臉上的害羞更重。江袖玟蹭一下站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在簷下踱步,看著烏雲密佈的天空,感慨道:“好亮的星星。”

謝晚雪聞言無奈扶額。燕枚以袖掩面倉惶逃竄。

見燕枚的身影消失。江袖玟和謝晚雪走進屋裡,見魏忻珏坐在燈火前一個人發呆,江袖玟心中的歉意更重了,正要上前安慰幾句。結果魏忻珏只是平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去休息了。”說完起身朝西屋走去。

江袖玟轉身看了眼謝晚雪,謝晚雪一臉憤怒,跺了兩下腳,怒道:“都怪你!”說著也回東屋了。

一瞬間整個正堂裡就剩下江袖玟,他神色尷尬,“嘖,確實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