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之內,養心殿燈火通明。
“陛下,亥時了,該歇著了。”一位身穿紅色蟒袍的大宦官兒站在紫檀木雕龍案桌旁低著頭提醒。
“知道了。”案桌後坐著身穿紅色盤領窄袖袍,頭戴烏紗翼善冠的中年男人,他正專心的看著手中的奏章,聽到身旁宦官的提醒,他只是應了一聲不為所動。
大太監姜以臨有些無奈,但也習以為常,這位皇帝陛下的習慣自已瞭解,今日的政務不處理完就不會罷休的,陛下的勤政程度絲毫不比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差。
皇帝如此勤政,自已也就只能陪他熬著。
殿內的龍涎香冒著香菸,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抬起臉,氣勢威嚴,長相不凡,透過眉眼可以看出這位皇帝年輕時候也是一位英俊的主兒。只是如今已經兩鬢微白了。
他捻起夾在奏章中的一張紙條,“姜大伴,你說內閣這張票擬是什麼意思?湖州巡撫說這個月湖州一些地區犯了澇災,尋求戶部撥款賑災,你猜猜咱們這位王閣老說了什麼?”皇帝一雙丹鳳眼裡閃爍著讓人琢磨不透的光。
姜以臨瞬間明白皇帝這是對內閣在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的不滿,他接過皇帝手中的票擬,迅速讀過,上面是王首輔的所寫的內容,意思是湖州犯澇,自已克服,當年太祖皇帝設三司,布政使司每年扣除自已州府來年所需的稅收,剩下的才押解進京,湖州完全有能力自已賑災。
“朕沒記錯湖州巡撫張驥是蜀州人吧。”皇帝拿起身旁的硃筆隨口說道。
姜以臨把票擬重新放在案桌上,笑道,“陛下好記性,張驥是平熙二年的進士,是陛下的第一批門生呢。”
“朕這位‘好門生’可是處理的一手好事務啊。”皇帝譏諷一句,拿起奏章扔在旁邊的桌上,硬封紙落在桌面上,發出一陣響亮的聲音,可見皇帝心中的不滿,“把這封票擬打回去,讓王首輔好、好、思、量!”
姜以臨低下頭,“是。”
皇帝從右側小山一般的奏章堆裡揀出十幾本,“這些通通打回去,沒有朕的允許,你不許批紅。”皇帝斜睨一眼姜以臨。
大太監姜以臨的頭低的更低了,“是。”
“顧命司今天有沒有訊息?”皇帝又是隨口一問。
“稟陛下,有了,說已經拿到平家莊黃冊的內容了。”姜以臨連忙回道。
“很好。”皇帝應了一聲,從軟榻松木椅上站起身子,他步履繞過案桌,拿來臺階前,看著殿外的傾盆大雨,自已身體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輕鬆,“是輔國公家的二丫頭在平家莊是吧。”
“陛下好記性。”
“叫什麼來著?”皇帝回頭問道。
“好像叫謝晚雪。”姜以臨站在皇帝身側。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明天朕要早朝。”
——
謝晚雪來到前院,她跨過臺階,李長致在她身後收起傘,用力抖了抖傘上的水,謝晚雪邁入大堂。
“二小姐,您可算來了。”王大成連忙迎過來,他滿臉焦急,要謝晚雪還不來,自已非要一夜白頭不成。“對方動手了,好多人啊,李捕頭他們已經前去阻攔了。”
謝晚雪快步走到案桌前,桌面上放著一封沒有開漆的書信,信紙上粘著三根羽毛,她一把拆開信封,從裡抽出書信閱讀了起來。
“李捕頭能攔到幾時?”謝晚雪問道。
“也撐不了多久,二小姐你快拿個主意!”王大成看到謝晚雪不慌不忙的樣子,急得滿嘴起泡。
“王里長先別急。”李長致安撫了他一句,他走到謝晚雪身邊,“信讓我看看。”
謝晚雪沒有絲毫遲疑,把手中的信遞給了他,王大成在焦急之餘,也疑惑起來,這封信自已都沒有資格看啊,這小子什麼來頭。
“你今天讓人拿著顧命司的千戶腰牌去找顧命司的人求援的吧。”李長致邊看書信邊問,他今天去找謝晚雪時剛好與那人撞了個滿懷,他趁巧看到了腰牌上的字。
“你這步走錯了。”李長致看著謝晚雪,“你不應該讓人直接回京城,現在平家莊除了這座宅邸,全是他們的眼線,他們自然清楚你想要幹什麼,所以本來他們不知道咱們調查到什麼地步,也不清楚咱們到底瞭解多少,但現在他們全都瞭然了,所以他們準備魚死網破。”
謝晚雪一怔,李長致繼續說道:“還有你那個腰牌只有身份象徵的作用,調動人手是不行的,所以這封信裡才會說顧命司並沒有行動,你命令不了天子親軍!”
謝晚雪臉色更加不好看,李長致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拿起桌上的毛筆,展開一封信紙,揮筆寫完,然後從懷裡拿出一枚小章,按了上去,拿起信紙裁成長條,快步走出大堂,謝晚雪眼神疑惑,跟著他走了出去。
李長致拿出一枚竹哨,吹了起來。不一會兒,一道黑影劃破雨幕,居然是隻青隼,那鳥飛到李長致的肩膀上,歪了歪腦袋,李長致用手摸了摸青隼,青隼的臉上還戴著一個小筒,他把手中的長條捲起來放進小筒裡,輕聲呢喃:“去找江指揮。”
青隼用頭蹭了蹭他的手指,鳴叫一聲,又劃破雨幕而去。
“當年我父親行鏢途中救過一個人,那個人後來中了武舉,如今已經是顧命司的指揮使了。”李長致像自言自語,其實是解釋給謝晚雪聽。
謝晚雪很難相信他這番話,但她現在已經不想去追究什麼真與假,她現在全身無力,大腦的沉重感如同浪潮一樣衝擊著,她強撐著精神對李長致笑了笑。
李長致見她臉色實在難看,連忙扶著她來到大堂上坐下,“都說讓你不要動了。”
“李捕頭他們怎麼辦?”謝晚雪問道。
——
“這次我們前來只為殺了國公府姓謝的那丫頭和王大成的那個叛徒,李江,念你是出了名的神捕,這次速速離去,我就饒你一命!”
李江十幾人站在雨水裡,他們臉色蒼白,看著眼前五十多名身穿黑衣的人。
年輕捕快劉倡渾身顫抖,他看著眼前的陣仗牙齒控制不住的打顫。
“你們要造反嗎?”李江眼睛被雨水打擊的發澀,他厲聲問道。
“造反?哈哈哈,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為首黑衣人持刀嗤笑道,他聲音蒼老,如果李長致在這裡就能認出來,正是那天在客棧與掌櫃吵架的農家老漢。
“三息之內如若不退,格殺勿論!”
李江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刀,十幾個捕快並排站著,他們互相對視一眼。
“一息!”
所有人的神經緊繃。
“二息!”
“殺!”
黑衣人們快步向前,十幾名捕快大吼一聲,兩撥人在雨幕中相逢!
一時間刀光劍影,人的慘叫聲響起,刀與刀碰撞一起的聲音,與雨聲交織成一曲離歌。
兩撥人再次分開,李江手中的刀身上佈滿鮮血,這血跡隨著雨水在刀身的血槽上流下去,落在地面的積水上。
捕快們無一人傷亡,對方扔下了三名。
張實護在自已小舅子劉倡身邊,小聲問道:“怕不怕?!”
劉倡渾身顫抖不停險些握不住刀,但還是咬著牙說:“不怕!”
“好小子,沒給你姐丟人。”張實欣慰地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
三具屍體裡,張實放倒一個,李捕頭放倒一個,剩下一個是自已這個小舅子放倒的。
兩撥人又陷入了對峙,驟然黑衣人們突然發難,又衝了上來,這次捕快們終於戰死了一個,但黑衣人的代價就是扔下六具屍體。
李江看著地上在雨水中的同伴屍體,屍體身上的皂色差服已經被雨水浸透,胸膛上一個大血窟窿正隨著雨水往外流著血,不大一會兒,黃泥地面就被血染紅。
死的捕快叫王近,今年才二十七歲,是李江親自招進衙門的,他父母走的早,李江在一次外出見他機靈還有把力氣,就把他招了進來,他脾氣很好,平常別人不論是開他玩笑還是捉弄他,都沒見過他跟誰紅過臉,他每天跟在李江屁股後頭,也不說話,就跟個守衛一樣,一些同事離老遠看見他,就會調侃一句“呦,王近,又當起跟屁蟲了。”王近聽到只會靦腆地撓撓頭,也不說話。李江永遠忘不了他憨憨直笑的樣子,王近家裡有個婆娘,長得好看,衙門裡很多人都眼紅這個傻小子娶了個這麼好看的婆娘。
王近今年剛生了個兒子,李江去喝百日酒的那天,王近把他拉到屋裡,夫妻二人噗通一聲就給他跪下了,說感謝李捕頭給他找了個這麼好的差事,自已才能有口飯吃,養家餬口,李江永遠忘不了王近這個老實人那一刻臉上的表情,是說不出的感激。
可如今,可如今,這個平常只會憨笑的小夥子就永遠躺在這裡,李江虎目圓睜,臉上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他大吼一聲,“王老弟!”他滿臉憤怒地抬起頭,“日你嗎的狗賊,老子和你拼了!”說完拎著刀瘋一樣衝了上去。
雙方陷入焦灼,雙方人拼了命的砍,似乎黑衣人們是仗著人數不準備給這些長安府的捕快們喘息之際。
張實在人群中兩把短刃飛舞,他身法靈活,手中的刀刃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總是找出身旁人的破綻,從而一擊斃命,黑衣人們也發現這位捕快不一般,對他展開了圍擊。
見周圍人越來越多,張實停下動作,調整一下氣息,他眼神兇狠,如同野狼一般的眼神,震得周圍人都不敢上來。
他手中的刀還是那麼的鋒利,雨水磅礴,或許自已父親的那個雨夜跟現在沒什麼兩樣吧。
他環顧四周,見小舅子劉倡正一人跟兩個黑衣人打鬥,年輕小夥子是有些力氣,不過一對二總歸來說吃大虧,只能被動防守,見自已小舅子有些支撐不住,張實大喝一聲,往劉倡那邊衝去,他對著迎面一人,刀在他脖頸劃過,那人就猶如篩糠一般倒下。
但周圍人怎能讓他突圍,猶如瘋狗一般追圍了上來,張實眼見劉倡被其中一人一腳踹了個坐墩子,旁邊一人揚起刀,張實一時間紅了眼,“劉倡!”不再留手,不顧一切地往那邊衝去。
“噗呲!”一陣劇痛讓張實大叫一聲,他中刀了,但也成功衝了過去,他左手一刀把揚起刀的那人殺死,他一把拽起地上嚇傻了的劉倡,兄弟二人就這麼背靠背相互依靠著站起,張實低頭一看,見自已右肩膀處被人捅了一刀,正往外流著血。
他苦笑一聲,父子二人何其相似!
“李江,爾等還不投降!當真要死於此處嗎!”為首黑衣人厲喝道。
“哈哈哈哈。”回應他的是一聲大笑,李江渾身是血,“弟兄們,你們怕死嗎!”
“不怕!”同伴們的血燃起了這群捕快心中的怒火。
這一刻這群男人的怒吼聲壓過這天地間所有的雨聲!
一道身形劃破雨幕奔至而來,“李捕頭,你們不怕,我自然也不怕!”
怪了,竟是女子!
“輔國公謝英二女謝晚雪在此!”
一身青衣,執刀立於雨中,她身後是數以百計的禁軍!
真正的大唐官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