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爐內。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隕星錘乃至陰之物,上古戰役距今千年,恐其生出靈智。你二人看我行事,切勿打草驚蛇。”

崔山清催動手中符陣盤,一點幽藍火光倏地綴在符盤中央,陣腳渾紫小勺慌亂地打著轉。

最終,勺柄指向某處。

“火急火速,不叱唯肅,赦!——”

一卷摺紙大小的流光軸飄了出去,愈來愈細,似明非明的光暈四散成煙,引得周圍團團黑氣相撞。

崔山清眉頭一緊。

“銀魂銷巻!”

兩指併攏,放置眉心前,雙眸睜開,瑩瑩如星——

“收!”

燒焦般的呲呲聲一掀翻過一掀,流光匯成的陣圖網羅住一尾黑煙,隨即收緊。

不待崔山清再動作,團成球的陣圖唰得躍起老高。

“小心!”

層層混濁向三人掛起,穿透屏障,在觸及身前被三人術法化作枯水。

不等喘息,如蝨子跳傘般,吱吱呶呶混濁氣息簇簇奔來。

手中劍不停歇地揮灑,二人吃力護著站在中間崔山清。

而崔山清不知何時被那團詭異束縛了去,一身靈力被無底洞般侵蝕。

青筋暴起,額角聚滿的汗水如狂雨欲下。

是與爭奪者的較量。

右眼皮有力地跳動,崔山清驀地瞪向前方。只見被吸走的靈力又緊著打回來,用力之猛,撐得他一時不敵,撲到身上。

皮下猛的膨脹,不過須臾成了個皮球。

“師叔!”

黢黑的空間裡忽地撕開一處裂口,錚錚光亮你追我趕得洶湧進來。

江元初眉頭緊皺,忙去護著崔山清,雖奮力抵擋,然然一拳難敵四手,腹背受敵,身上漸漸掛彩。

瞧著崔山清膨脹到彷彿下一秒就要爆炸的,內心生出躁意。

不對勁!

揮出最後一劍,江元初摸向芥子空間,面容更凝重。

芥子空間,打不開了!

一手託著師叔的臂膀,心頭默唸,一抹淡光飛出,漂亮的白鶴托起幾人就要飛去。

“哧!”

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

一陣轟鳴。

江元初眸眼瞪大,崔山清腫脹不甘的臉被按了慢鍵似的緩緩墜落,胸前破開一個口,如地獄彼岸綻放

呲出來的的血花打在露出來的脖頸,熱氣惹來一瞬燙,怔怔望著逆光少年一手持著劍,飛揚的鮮紅髮帶劃過清冽,帶上森然冷血。

看不清表情,只依稀是勾唇挑釁地笑,卻莫名叫人覺得似修羅。

江元初不禁紅了眼,腦海裡蒸騰出情緒——

——殺場最忌分神

一個不注意,團粘稠泥巴打到左臂,吊捎在其衣襟上。

“庵!——”

一個瘦削皮包骷髏頭的黑屍嬰兒降生,泣血哭啼直通骨髓!

耳朵蒙受暴擊,緩過神來的江元初一朵藍火苗在下一個黑影偷襲著之前將其吞滅。

抽劍一刀便剜在那掛墜小物上,不料那東西搶先咬了他一口,化作一撮煙隨那牙口滲入。

江元初忍痛皺眉扒拉開欲衝上來怪嬰,這邊來回不止,躲避與攻擊交錯,令人堪堪失神,忽而頸後一涼。

一記劍訣蹭著脖子,劃開黑漆血肉,一線血水噴湧。

一雙溢滿湖水的眼沾滿不明,殺冽的光不帶半分隱藏,內裡卻似乎充斥鄙夷、嘲諷、厭惡……

最終化作一個似笑非笑。

一掌拍在胸口,掌風帶著人往後飛去。

兩眼如丸不甘地盯著白鶴上的身影。

眼前漸漸虛化成影,最後的定格里,似乎只有少年陰狠狠的笑。

唇瓣上下翻動。

好像在說。

“真蠢”

*

喂,

喂,

醒醒

醒醒……

模糊裡,似乎一個束長髮的女孩在呼喚。

醒醒……

是……再說我嘛?

“道長……虧得……不敢……”

“嗐……也就……賢侄……”

誒?

周漾察覺江元初迷濛著眼漸漸清醒過來,長眉一挑。

“江兄感覺如何?”

雙眸似乎還定格在某個畫面,少年笑吟吟的眉眼亮眼,其中擔憂摻了促狹。

……

不對!

猛的清醒過來,一柄小匕抵上去。

周漾低眸掃了眼雪白的刀刃,目光又徘徊回他的臉上,只見少年白玉的臉粘著幾根胡亂的髮絲,眸中帶著試探。

“你是誰”

周漾臉上劃過一絲不解,隨即瞭然一笑。

“江兄……莫不是有什麼誤會?”

食指抵上匕首,輕輕挪開。

在江元初懷疑的目光裡眉眼更彎“你受傷了,還是不亂動的好”

門吱吖被開啟,崔山清拿著陣盤笑著走進來,見此臉色忽的一變

“賢侄……承乾,你在作甚?還不快放下!”

快步上前,手上飛快點穴,一顆東西塞進他口中。猛的拍了他的背,然後嚴肅看著他。

被迫嚥下藥丸,江元初猝不及防嗆得咳起來。

緩下來,目中已然清明。

“師叔……”

盯著崔山清胸前裹的布條子,江元初蹙了蹙眉。

“賢侄已為我驅了毒素,現已無事。”

再簡單說明剛才情景,瑞風眼的少年頭回露出來怔然又羞窘的神色。

餘光看到崔山清略微緩和的眉,轉向旁邊的黑衣少年。

“對不住!周兄”意識到發生的事情,回想到自已的無力,心下愈發愧疚。

“不礙事”少年似乎永遠噙著笑,性如春水“都是狌獸毒的影響罷了。江兄不必介懷。”

江元初聞言愈發愧疚。

狌獸乃低階魔物,法力不高,但難纏。擅長音攻,叫聲如嬰兒啼哭,且會在打鬥時釋放毒素,叫對手吸了擾亂心絃,惡念叢生。

萬一傷到它,則幻化氣霧鑽人體內,控制人腦,令其不斷自殘、自剮皮肉,除非在毒素入腦前驅出,否則不堪設想。

他遇上的就是一隻狌獸。也是他大意,沒想到會碰上,猝不及防中了招。

那頭的崔山清吹鬍子瞪眼看他是哪哪不爽。

“哼,魯莽!”和他師父一個模樣。

看著自家宗門最優秀的弟子羞愧低下頭,崔山清微微動容,但也沒說什麼安慰。

宗門就是太安定,就該多讓他們見識外界險惡。

轉頭想到自已也栽了跟頭,倒也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

故而對於周漾就更加和藹。

這樣警覺的好苗子,倒是便宜那老傢伙了。

這麼想著,崔山清清清嗓子,面相二人。

“好了,事不宜遲,咱們趕緊走吧”

“我已有了隕星錘的下落,你二人去尋那幾個活著的罷”

說著,他掏出陣盤。

江元初視線落在他的傷處,那意味很明顯,夾雜擔心。

“行了,你二人小心為主。”崔山清不耐煩,拖著陣盤瞬移離開。

剩下兩個面面相覷,周漾指間飛出一隻小巧紙鳶,略一思量,朝江元初點頭,便駕著朝觀走了。

*

他們原先在一間客棧。現下來到一處庭院。

大紅色裝飾鋪天蓋地,應當是喜氣洋洋的景,卻靜悄悄佈滿詭譎。

“馮府?”

見門楣上的字,江元初直覺想到什麼,看向周漾。

黑衣少年則是低著頭在思量,察覺到他的視線,勾起笑容。

“看來可以討杯喜酒吃了”

偌大前院一人沒有,靜悄悄只餘淒涼般的靜謐。

“送入洞房……”尖銳悠長的怪嗓響起。

二人對視一眼,直奔後院。

“唔……唔……”

聽見動靜,破門而入,卻是有些頭皮發麻。

惡臭味撲鼻而來。

一個幾焦黑得只能依稀看清身形的人裹上新郎服,正被幾個面色青紫的大漢抬著。

一行人逼至床腳,緋衣的新娘罩著紅蓋頭拼命反抗——兩個塗了猩紅嘴的婆子死勁按著她,似要強行洞房。

那夥人蕩著,一下將新郎丟了出去——

“初晴雨空,赦!”

原地炸出一圈煙。

藍光一閃,再現面目時,幾人已被牽動。黑衣穿梭期間,紅色髮帶劃過之處,每人面門都被符紙覆蓋。

“姑娘……”安慰的話戛然而止,對著這張臉,聲音染上欣喜

“薛師兄!”

順手拿下他嘴裡的布團。

得救的林霜瞬間感覺活了過來。

“水……水……”

得了水,就著杯子嘬起來,一不小心衣襟溼了一片。

周漾在旁靜靜看著,見其頭髮凌亂,面上掛著誇張的妝容,一身狼狽模樣,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快快快,鬆開我,馬上走!”

先發制人止住欲言又止的江元初,沒有解釋,林霜就往外衝。

“快去找喬眷兒!不然出不去了!”

不等幾人跑出屋,“鏘!”

後面的江元初憑劍接住一招,與那屍體新郎打了起來。

周漾就要進去,衣角忽然被拉住。

“快走!那東西只攻擊動手的!”

俊秀的少年視線落在那團衣角,林霜馬上撒手,就見這人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得盯著他。

就像是譴責她丟下朋友落荒而逃一樣。

“……這,我們得先找女魔頭拿到東西,大家才能出去……”

說著底氣倒漸漸足了。

反正面前這個也不是什麼好人,什麼同甘共苦,見鬼去吧!

反正他不跑我跑。

結果沒想到才轉身領子便被提起來,不過幾息,打鬥聲就完全聽不見了。

揉了揉被風颳疼的臉,林霜雙手抱拳。

“多謝大俠!”

偷偷瞄了一眼,見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已,頭皮略略發麻。

“大俠,這……”

“不是要找人嗎?我帶你”

林霜一噎。

她哪知道在哪?

卻也牽強笑道“就不勞大俠動手……我自已走,呵呵,自已走……”

她可不想落到他手裡,陰晴不定的,萬一她寄了咋整?

還在猶豫,手臂忽然傳來陣痛,打鬥聲驀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