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瑤壓下心緒,默默嘆了口氣,“好好坐著,別動。”

察覺洛桉微微扭動的身體,她出言制止,聲音不大,可那人幾乎是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眼瞅那人不再亂動,她便不再多言,腿上漸漸緩過勁兒來,她起身從那一把草藥裡尋出了一些蒲黃及伸筋草。

方才自己不知他腿上到底如何,拿了好幾種外敷的草藥,現下她拿在手裡的是消腫散瘀最佳的兩味藥。

“妻主,這些草藥都是您辛苦上山採的,只是一點瘀青罷了,不要浪費在我身上。”

他說話時雖還是眉眼低垂,但不再像自己初來時那般顫顫巍巍了,這是個好現象,可這話……算了,還是慢慢來吧。

沐瑤沒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忙著把手裡的兩味藥揉碎,這藥從藥田裡採出沒多久,上面還帶著些許殘留的水珠,她弄著也不難。

很快,兩味藥就在手裡充分攪合,她偷偷瞧了一眼坐著跑神的人,隨即一把將藥拍在了瘀青那處。

“嗯……”被這麼一拍,洛桉下意識悶哼一聲,待他回過神來,就見那些藥盡數被貼在了自己膝蓋上,到底還是沒省下來。

他惋惜的瞧了一眼,微微瑟縮了一下身體,“別動,就這麼待著,等藥汁幹了再起來。”沐瑤若無其事地說著,好像剛才故意拍藥的不是她似的。

“可是,妻主……”

洛桉剛想說差不多到了該燒飯的時辰,便被一旁飛過來的一記刀眼嚇得閉了嘴,他默默看向膝蓋,在沐瑤看來,整個人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

估計他在想這些藥得等到何時才能幹吧。

“這些藥本就是用來活血化瘀的,物盡其用便不是浪費,妻主跟你說,若是你因為亂動讓它掉下來,這才是浪費。”

說罷,她轉頭想要倒些水給他,從剛才她便注意到了那人毫無水色的嘴唇,剛一提起桌上的小水壺,才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你先坐著,我很快就來。”她開口叮囑,及時止住了那人慾要起身的動作。

是,這樣的麼?可是明明以前……眼見妻主離開,洛桉的思緒不由得飄到了過去。

“不就染了風寒起了點熱嘛,瞧那有氣無力的樣子,看著就晦氣。”

“哎呀,爹,你就是對他太好了,這點小病要不了多久就好了,哪裡要給他喝什麼藥。”

“阿瑤,既然買都買了,就熬上吧!”

“不用,爹,反正這藥也放不壞,何必浪費在他身上。”

……

那時,他已經燒得眼前一片模糊了,可妻主謾罵的話卻一字不差的落到了耳朵裡。

這些話就像裡紮了根,自此以後,他便會下意識地去拒絕那些他認為自己配不上的東西,也包括人。

如今不過短短几日,這一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妻主說這多虧了神女的靈泉水,可除此之外,他還是相信妻主心裡是存在善念的。

否則,孩提那年她也不會為了自己,跟四五個比她年長些的女混混當街對罵,甚至到最後還動起手來。

若不是被巡街的衙役制止,她怕便不是單單崴到腳了。

雖然那幾個混混也好不到哪,但她額頭的細汗表示她真的很疼。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被拉開後,卻趕忙轉過來先問自己有沒有受傷,她擔憂的目光自己至今都還記得。

正因如此,儘管後來她性情大變,對自己再如何,他都堅信,終有一天她一定會會變回來的。

這麼些年,如今真的讓自己等到了麼?

沐瑤提著水壺進門的時候,就看見矮榻上的人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身上少了些往日的悽楚,被他影響,她也不由放寬了心。

拿起桌上的陶杯倒上水,將水放溫遞了過去,“給,喝點水。”見洛桉接住,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在旁邊坐了下來。

洛桉瞧著她坐過來,怕自膝蓋上的藥汁蹭到她,小心翼翼地往裡挪了挪。

“吸收的差不多了,等喝完水就可以清理掉了。”

他點點頭,拿起杯子小口小口喝起來,入口的水溫溫熱熱,他看向旁邊的人,吸了吸鼻子,將頭埋了下去。

喝完水,他的唇看上去終於沒有那麼幹了,沐瑤將兩個杯子一併放下。

伸手摸了摸他傷口上的草藥,那上面已經沒有多少水分了,她便將其一點點撥弄下來。

她的力道很輕,洛桉只覺被她碰過的地方癢癢的,他想要瑟縮,在抬眸瞧見她認真的神色後鬼使神差地忘了動作。

金色的微光漸漸暈染了天際,眼前的人絲毫未曾留意到外邊的變化。

洛桉靜靜地盯著她,這般的距離,是他以往怎麼也舍奢求不來的。

原來,妻主不疾言厲色的時候,是這麼的清秀啊,這種感覺就像炎炎暑日裡的一絲風,恰到好處地幫人驅散熱氣。

是的,他的妻主跟這裡大多數虎背熊腰的女子都不一樣。

當初,她就那麼擋在自己身前,在那些混混的襯托下,顯得那般苗條玉立,可偏偏又讓他感覺那麼安心。

那,是自己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她。

男子這一生甚少有可以選擇自己妻家的時候,雖然曾經許多次自己沒有選擇的機會,可唯獨這個娃娃親,當自己知曉是她時,他滿心歡喜。

這,是在自己身不由己的日子裡,唯一一次的稱心如意。

沐瑤將藥處理乾淨,轉頭看見他眼神飄忽,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洛桉,你怎麼了?”自己下手還是很有分寸的,不至於把人疼傻了吧?那人半晌沒反應,她不禁在心裡犯起了嘀咕。

這頭洛桉回過神,發現妻主不知何時出去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膝蓋,那裡的草藥已經被清理乾淨,只留下了淡淡的草木氣息及涼意。

那藥效果那麼好,應該很珍貴的。他想著,眼裡劃過一陣惋惜之色,而後他整理好下襬從榻上站了起來。

“糟了,已經這個時辰了!”

屋外,已然灑金遍地,洛桉不經意間瞧見,暗道一句不好,轉身急急往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