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村也不全是拎不清,有些想掙這半吊錢說道,“麻賴子老孃,既然有人出錢,你還擔心什麼,大夫一看,什麼病,人怎麼沒的,明明白白,家裡也清淨,還你一個清白。”

“是啊,周大夫這人我聽過,是鎮裡的有名氣的大夫,我有個遠親在鎮上員外家看門,那員外一有個什麼疑難病症的,請的就是這名周大夫。”

“這樣的人物應該不會串通起來騙咱們。”

麻賴子老孃心裡一個咯噔,連哭也顧不上,指著說話的那人罵道:“你是鑽那賤皮子的裙底了還是掉進錢眼裡,什麼都不知道在那出餿主意。”

又指著杜十娘怒罵,“她今天能有底氣打死我,還不就仗著出了個舉人。”

“誰知道周大夫和她有什麼不清不楚的算計,戲文裡都有大夫謀害宮裡娘娘,鎮上大夫有什麼不敢!銀子給夠,什麼都能做!吳寡婦為了一筐子雞蛋能賣杜七娘,誰能知道周大夫是什麼人,會不會為點銀子就顛倒黑白。”

說著又唔唔的哭起來,“左不過杜七娘已經去了,周大夫就硬要說是我家害的,我怎麼說得清!還讓我說個大夫,我自已都沒看過,要我說,最好的大夫就是大京都的大夫,別的大夫說話,我都不認!你能串通鎮上大夫,我就不信你能串通京都大夫,非要請鎮上的來汙衊我,還不如現在就死!”

說著又要鬧著撞牆。周圍哪能真的看人撞死,但是心裡多少琢磨出味兒,麻賴子老孃這麼怕請大夫,難不成這杜七娘真的有什麼貓膩?

杜十娘已經不想與麻賴子老孃攪和,在人群裡掃一眼,鎖定了幾個從一開始就沒幫腔說話的人,從衣袖裡摸出半吊錢,先走到其中一位穿得頗為齊整的胖婦人面前。

“嬸子,我這有半吊錢,還請您幫我到鎮上請一個您信得過的大夫。”

說著將半吊錢一遞,說是半吊錢,其實還多了將近十文錢不止,胖嬸子眉開眼笑,“趕巧了,你算是找對人了,前些個時候,村長家老毛病犯了,也是差的我去請,只因為我確實認得個有點本事的大夫,不過不是你想要的周大夫。”

杜十娘將錢往她手上一放,面色溫和,“那就拜託嬸子,希望那大夫能儘快來。”

“沒問題,嬸子我腿腳一向快。”胖嬸子拿錢,在周圍羨慕的眼神中,麻利地揣進衣兜,使喚了一個年輕人走。

麻賴子老孃見事情走向不對,那個胖嬸子和她一向不對付,請來的大夫能是什麼好貨,當下就哭爹罵娘,說話難聽,胖嬸子也不好惹,吵了兩句,這時倒是沒有人再針對杜十娘。

杜十娘現在只等大夫一到,所有齷齪事自然就清楚。

麻癩子老孃和胖嬸子對罵的時候。

有人喊了句,“五爺來了!快讓讓!”

杜十娘聽得身子一頓,五爺?

小麻村五爺她聽過一點事蹟,小麻村能這麼團結,聽說就是和這個五爺脫不開關係。聽說五爺早年出去打過仗,死人堆裡爬進爬出,眼睛一瞪,柺杖一響,人見到腿肚子都要發顫。

“五爺來了?真的假的?這事還請得動五爺?”

“趕緊讓讓,別衝撞五爺。”

柺杖聲音篤篤,人群湧動,慢慢讓出一條道。五爺半白的頭髮,按推算,應當六十歲往上走,可杜十娘看著五爺,腰桿子比她爹還直,一雙眼睛跟老鷹似的,能吃人。

一進來,就隨意看眼吵架的胖嬸子和麻癩子老孃,兩人居然連聲也不敢出。

柺杖一篤,“小麻村的規矩,外人來鬧,甭管各家之間什麼事,都給我往心裡咽。”

五爺這話不可謂不狠,杜十娘暗恨,一句話,先將她這件事定為外人鬧事,眼瞧麻癩子老孃得意鬆口氣。杜十娘強壓著心中一口氣,牢牢記著人前禮三分,無理也讓人,擺好小輩姿態,給足五爺面子。

“五爺,聽家裡老人說您老一向德高望重,是個——”

“杜十娘是吧。”

話被五爺打斷,杜十娘心緊了緊,暗襯五爺這態度來者不善,今天這事恐怕不好,希望胖嬸子的小輩腿腳快些,將大夫請來。

明白當下最要緊的是時間,拿定主意,拖,不能讓人將她趕出去。

杜十娘上前一步,態度不卑不亢,:“是的,我七姐前些年嫁到小麻村麻癩子家,被他們蹉跎的不成人樣,今天特地——”

五爺柺杖重重一點地,“你家裡長輩難道沒說,長輩話沒說完,小輩不要插嘴?”

杜十娘捏著袖子咬唇,這是在打壓她!眼神瞄到胖嬸子那個小輩又回來,身後並沒有跟著什麼人,到了胖嬸身後說了什麼,胖嬸看她的眼神躲閃,心更是下沉一大截。

盯著五爺,先禮不理後亮刀,杜十娘壓著嗓子,眼神更是毫不讓人,“五爺你就直說,今天荷花村杜七娘這個公道,我討不討得了!”

五爺冷哼,“我打仗的時候,你爹孃還在玩泥巴,你把荷花村抬出來,把你身後的官老爺抬出來,我也是不怕!你也不用和我掰字眼,今天這事,是你來我小麻村找茬。先是麻貴仁家的客人全被你招到這,靈堂沒人,這是大鬧白事,後是動手打人,小輩打長輩,這是你仗勢欺人。”

五爺一招手,身後有人捧著半吊子銅板,正是杜十娘交給胖嬸子的那串。

“這半吊錢,我做主,是你給小麻村的賠償,大鬧白事這件事,到主人家磕三個頭,今天這事,就到這算了。”

“要不然,我就親自去一趟荷花村,到時候,那就不是小事,是兩個村子的大事!”

杜十娘氣笑,她以為十里八村赫赫有名的五爺,是個頂頂的大人物,現在看來也就一個拎不清事,還欺負一個小丫頭的無恥老人。

在麻癩子老孃喜笑顏開的要接錢時,杜十娘昂著頭揚聲,“我不同意!”,幾步上前就要拿回那串錢,有兩個壯年快速擋在她跟前。

五爺在小麻村說一不二那麼些年,從沒有人這麼當面駁他面子,此刻看著杜十娘,聲音洪亮,氣勢逼人,“要拿回去,可以。麻癩子老孃怎麼樣,你也怎麼樣,在我小麻村傷人,就沒那麼便宜的事情。”

“麻癩子一家磋磨我七姐,一條命都去了,小麻村如果不講公道,那我們縣衙見,自有範縣令判斷,到時候就是要我一條命,我眼也不會眨一眨。”杜十娘毫不讓步,眼神直視五爺,誓要給她七姐討個公道。

麻癩子老孃一聽要去縣衙,那哪行,趕忙說道,“五爺你可別聽這丫頭說的,她現在是縣令跟前的紅人,案件怎麼判,那還不是小丫頭一句話的事。”

“閉嘴!縣令是你一個婦道人能夠隨意的空口說白話的?”

麻癩子老孃被五爺呵斥的一個哆嗦,蠕動著的嘴不敢吱聲。

五爺看向杜十娘,眼神陰鷙,“你要說法,那我就給你一個說法。”

“第一,吳寡婦是個什麼人,十里八村都清楚,兩家一沒定媒,二沒下聘,那杜七娘就是她賣給麻癩子家,既然是賣,那杜七娘至此就是小麻村的人,是生是死,和荷花村,和杜家再無干系。說句不好聽,杜七娘是不是麻癩子媳婦都還要思量。”

“第二,退一萬步來講,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怕是荷花村的人反悔了,要來找茬,那也該是男人出面,要談事,找你爹來。你也是做過生意,買定離手,反悔要賠,要把人帶回去,那還得你爹帶銀子來。”

“不過這都是後話,但今天這門你要想出去,就得按照我說的做,賠錢磕頭。”

杜十娘牙齒都快嚼碎了,薑還是老的辣,五爺一番話將七姐貶成下人,又說她一屆女流不頂用,讓她爹來,杜正國要是能拿錢來,就不會任由吳寡婦賣女兒。

杜十娘此刻心中無力,滿腔怨憤無處發洩,今天這門她一旦走出去,七姐在天之靈還要受這一家子窩囊氣,生前不得好處,死後不得安生。

不能走,就算死在這!

她杜十娘,今天必要帶著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