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三萬大軍而言軍令如山,沈飛瑤的話比聖旨更管用。

而韓讓未免擔憂。

也許是被那群山匪打怕了,他有些心有餘悸,盯著那群流民目光警惕,“殿…瑤姑娘,這麼給他們不好吧,他們會不會心生貪念,跑過來搶啊?”

從前在京城的時候也不是沒聽說過,說哪家小姐路過遇見流浪的難民,好心施捨吃的。

可那些難民餓紅了眼,見小姐手裡有糧食和財物,頓時不管不顧直接上手搶奪,導致小姐和丫鬟命喪難民之手。

沈飛瑤白了他一眼,“你倒是睜眼看看,那流民有多少個?我五百精銳還打不過十幾個餓了不知道多少頓的流民嗎?還是說在你眼裡,我就是那等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韓讓嘴角抽了抽。

沈飛瑤女性的身份,讓他總是忍不住把她帶入到弱者的角色裡,想去保護她呵護她。

但他忘了,他身邊的人不是普通女子,而是那位戰功赫赫的長公主殿下。

哪怕是普通女子,他也不該以這種想法去隨意揣測。

他訕訕退到一邊。

沈飛瑤親自帶著人,把煮好的一桶熱粥過去分給那些流民。

一開始流民們不敢接,不敢相信這時候還有這麼好的事情。

附近大部分地方都遭搶擄,被抄得一乾二淨,這種時候手裡有糧心裡不慌,怎麼還有人願意施捨給別人。

直到沈飛瑤當著他們的面,從桶裡舀起一勺,吹了吹喝下去。

流民群一下炸了鍋,有碗拿碗,沒碗用鍋,井然有序地排隊等待著。

每一個打到粥的人都會禮貌地同沈飛瑤道謝,隨後迫不及待地席地而坐,顧不得粥燙嘴,稀里嘩啦吸溜著破碗裡的粥水。

直到把碗底舔得乾乾淨淨為止。

而沒有排到的,看見喝粥的人咽口水,頻頻朝前張望著,心裡默唸著還有幾個人才到自已。

排在最後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大娘。

見她年事已高,沈飛瑤特地多盛了一點雙手遞給她,“您當心燙。”

老大娘顫巍巍接過那一碗,飽經風霜的眼睛看看沈飛瑤,又看向她身後的隊伍,問道,“你們這是…要去趕海村?”

趕海村正是被那夕月人霸佔的漁村之一。

也是所有漁村中最大的一個。

如此被提起正中沈飛瑤下懷。

她把勺子交給身後的韓讓,命他給喝完一碗的人繼續盛粥,自已則動作輕柔扶著那老大娘往一邊走。

沈飛瑤扶著她在一塊略平整的地方坐下,“大娘您是從趕海村過來的?”

老大娘侷促不安地捧著她的那個木碗,抿唇垂首,“小姑娘,我勸你別去,那裡已經沒人了。不論你的目的是什麼就此打住吧,否則連自已的性命賠進去事小,怕是……”

說起這些事情,老大娘的眼睛陡然紅成一個圈。

本就瘦削凹陷的臉上浮現一絲看穿生死的悲苦。

沈飛瑤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大娘您怎麼一個人在這?您家裡人呢?”

這句話好像開啟了老大娘身上的某種開關,陡然抬頭,瞬間那眼底幽深的憎恨和痛惡令人膽寒。

“那、那是一群魔鬼!”

老大娘手裡的碗跟著她晃盪,害怕她燙到自已,沈飛瑤過去把碗接下來放到一邊。

如此體貼細微的照拂令老大娘想起曾經的一幕幕,她也曾有過這樣一個內斂懂事的丫頭…

深深看著沈飛瑤,“你要是不嫌煩,就聽大娘我說一說吧…”

講起家裡人的遭遇,老大娘忍不住泣淚連連。

她膝下本有兩兒一女,家裡孫子外孫加一塊十多個人,也是個大家庭,哪怕沒有丈夫,她在趕海村過的也是含飴弄孫的好日子,羨慕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年前女兒剛剛生下她最小的外孫,正在孃家坐月子,哥哥嫂子都是包容的人,還說沒事讓她常回家坐坐,不怕外頭的人欺負。

她的小女兒也以擁有兩個哥哥為榮。

他們雖沒讀過書,沒有官身,但品格與那讀書人相比較是不差什麼的!

然而這樣美滿的家族,在夕月人攻打進村的時候,瞬間幻化為泡影。

村口被破之時,兩個哥哥在外面做工,撞上了肆意屠殺的夕月人,慘死在敵人的漁槍、長刀之下。

兩位嫂嫂聞訊,為了替丈夫收屍從此一去不回。

整個家庭只剩下老大娘和她的小女兒,還有一屋子小孩需要照顧。

她們也悲傷、也難過,但更需要振作起來,為這些孩子們打算。

她們把門戶緊閉關起門來過日子,好在哥哥們從前就有囤糧的習慣,只要捱過這一陣子她們終歸能活下來的。

本以為那些夕月人打進來搶些東西也就罷了,哪知他們殺了附近守城的將領後趕盡殺絕,縱火焚燒大洲駐軍大營,並且開始挨家挨戶地掃蕩。

而她的小女兒,孩子們的姑姑,在夕月人打到家門口的時候,為保護哥哥嫂嫂的孩子獨自一人出去面對那些殘暴的畜生,被當街凌辱至死!

藏在地窖裡的孩子們被夕月人搜了出來,一個個用漁槍刺死。

鮮血從家裡淌著,一路蔓延到街上,再和街上的血,匯成一條“長河”。

往日兒孫滿堂的場景彷彿一場大夢。

整整七天七夜,趕海村上下被屠殺殆盡,房屋瓦舍焚燬者眾。

老大娘帶著唯一尚在襁褓的外孫死裡逃生。

她年紀大了,在夕月人進來殺她第一個孫子的時候驚嚇過度暈死過去。

夕月人補刀沒被刺中她的要害,懷中的小外孫也睡著了,因此祖孫二人得以逃生,從“萬人坑”裡爬出來。

她不敢回頭去看那屍山血海,怕一眼便失了神智去做些以卵擊石的事情,或是就這麼被活活氣死。

她女兒的孩子還那麼小,她得活著,她得帶著他一塊活著。

老大娘就此踏上流民的路。

才出月的小孩,沒了娘、沒了奶,很快虛弱下去。

她那被精心照顧養得很是圓潤可愛的小外孫,就這麼虛弱地她懷中失去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