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出林子,柔美沉靜的霞光剛好鋪灑在寺廟屋簷的一角。

楚圓圓叉著腰桿,一隻腳放在一個土坡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著眼前的廟宇驚詫不已,母親眼裡神聖得不得了的地方,居然是一處摧枯拉朽還不如她家豬圈的地方。

她再三確認,到底是不是自己走錯了廟門,誤入了某個懶漢的家。仔細一瞅卻也是朱門畫棟,煨桑的味兒隱隱約約。

她還在思量,一個婦人東瞅西瞅、左瞄右瞄地開門出來了。楚圓圓下意識地往後一閃,躲進大柏樹的後頭。

婦人見四下無人,伸長著頭,跨出了下半身,整理了著裝,提著小竹籃,滿臉竊笑著春風得意地朝著她的方向來了。

楚圓圓更加困惑了,她左問右問,才從媽媽那裡蒐羅來的資訊,明明這居住的是一位有求必應德高望重的大和尚,這怎麼是一婦人呢。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從樹後面跳了出來,拍了拍婦人的肩膀。

“哎呀,死鬼,要死了。人家不好意思見你了,趁著你不在才偷偷走的呀。要是不靈驗,我還來哦。”

婦人嬌羞地說著。

“那個,大嬸,我問個話。”

楚圓圓憋著笑,趕緊問道。

婦人鬧了個大紅臉。

“亥,你那麼年輕也來啊,是不是婆婆催得緊啊。去吧去吧,沒人,我昨天等了大半天人走光了才敢進去呢。”

“不是,不是,大嬸,裡頭住著和尚不?”

“住著、住著,簡直就是活菩薩,不來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長得一樣,可也不一樣呢。保管你婆婆抱大小子。哎呀,羞死個人了。”

大嬸兒說完嘎嘎地笑著捂著臉往下跑走了,落葉在的她腳下嘰裡呱啦亂響著,愈加讓人六神無主。

楚圓圓聽著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回味著母親和村裡人對這諱莫如深又覺得萬分神聖的地方,躊躇著。

她低下頭聞聞自己,身上那股子又腥又臭的味兒若即若離,好似有好似又沒了。

這是消除怪病的最後希望,來都來了當然得進去試一試。

朽門上掛的大鎖形同虛設,耷拉著搖搖欲墜,輕輕一推,木門誇張地響了一聲,像是折斷了一般往裡倒去,她自己一個趔趄跌了進去。

一個鬍子拉渣、頭髮蓬亂、披著半掛僧袍,半截布褲子邋里邋遢地掛在腰上的大漢轉頭看了一眼門口的她。

很快轉頭朝著試圖逃脫的大紅公雞撲去,公雞趁著男人分神的空檔,從他胯下飛快地朝著圓圓逃竄。

“關上!關上!”

男人大聲地叫著,不忘提了一把快要掉落的褲子。

圓圓幫著他在小院裡追逐大公雞,灰塵香灰四處而來,公雞像是變了性,學著母雞的樣子咯咯地叫個不停。

“這裡的大師傅呢?”

等男人終於按住了飛奔的公雞,她下意識地離遠了一些,才開口問道,

“你要求什麼?”

他頭也不抬地問道,氣哼哼地打了那隻公雞一下子,好似要生吃了它,樣子看起來有些猙獰。

“我問個藥。”

楚圓圓猜出這不大像樣的人就是大家口中的神,只是那個慈眉善目有求必應的形象相去甚遠。

低下頭卑怯的情緒上來了,多少有些懈氣。

男人的目光從公雞脖子上移到她身上,目光深邃起來,但也只是輕描淡寫地瞟了一眼。

“還餓著呢,等會吧。幫我一下。”

說完,他朝著一個小屋子走去,隨即手裡提了一個木盆,吩咐圓圓端著放了鹽水的土碗,碗口上擱了一把無柄的鐵刀。

圓圓將東西放到他跟前,轉頭就要到別的地方去。

“再幫我下。”

男人手裡抱著公雞,朝著她的方向說道。

她轉頭看著那隻被他大力抓在手中的雞,已經溫順得像只綿陽,大機率是被嚇壞了,哪用得著自己幫忙啊。

“是葫蘆灘的吧,過來幫我拉著些。”

圓圓一怔,他難道認識她。

“我、我,害怕。”

“我知道,再看一次就不怕了。看見蛇怕了蛇,就逮住它看清它的肚皮腸子眼睛和毒液,就不再做噩夢了。”

他執拗地絮絮叨叨地像是自語一般地說著,站在原地等著她。

母親口中的形象回來了一些,她半信半疑地朝著他走去,顫抖著雙手握住那隻大公雞,一片鮮紅在眼前飛舞,她幾近暈厥,想要大聲喊叫。

“沒事,沒事,那就是過年殺年豬,過節吃雞肉,辦喜事宰羊羔子。一切都是事出有因,那去了的就是不該存在的。抬起頭看著它,過去了、過去了。”

男人唸咒般的話語在耳邊重複著,圓圓覺得腦袋裡身體裡的血液全部衝到了腦海裡眼睛裡,無所顧忌地嗚嗚地哭了起來。

“師傅,你真的是神仙嗎,怎麼什麼都知道。”

一陣大哭,圓圓覺得心情平復了很多,看著褪著雞毛的男子,輕聲問道。

“神仙我也沒見過,這裡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都是像你這樣的香客告訴我的。”

他淡淡地說道。

“隔我那麼遠做什麼,除了鮮血還有其他畏懼嗎?”

他接著問道,下意識地提了提褲子並繫緊了腰帶,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對著大公雞埋頭苦幹起來,大紅公雞瞬間露出光潔白淨的本色。

“大叔,你沒聞見味道嗎?”

她站在順風處,距離他更近了一些,目光灼灼地盯住他,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那股子腥腐味更加濃烈了。

“聞到了,春天來了,山崖下素馨花的味道上來了。”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微微抬起頭,翕動著鼻子。

圓圓看到他黑黝黝的短髮叉間若隱若現的香印,真和尚無疑。

“老方法,去親眼看看你害怕的東西,看清楚了就不再害怕了。諾,出了門往右走,有條小路,順著往下就是公路,有到縣城去的班車。到那裡去,去證實你害怕的吧。”

他起身指著門外的一個方向低聲說道。

“你、你聞到了,不給我藥嗎?”

圓圓遲疑著問道,很是疑惑。

他高深莫測地朝著她笑笑,說那就是藥。

“施主,予以你髒汙的人已經消亡了,接下里就是美妙的。施主,小廟破敗不堪,若某天施主心有餘力了,還請到這多施功德。”

他一本正經地雙手合十,但那一身裝扮多少有些滑稽。

“那個,師傅,剛才那位大嬸起碼也四十好幾了,願望真的能靈驗嗎?”

圓圓脫口而出,看著他跟前的肥雞,她已經明白。

“你的病我治不好,去找年輕的去。”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老臉似乎紅了一陣。扭頭端起美味進了小屋。

“真是怪人一個,找年輕的,哈哈,我又不生孩子。哦,他真的什麼都知道。”

她呆愣愣地看了一會這破敗的廟宇,還是決定將他說的話當做救命藥。

轉身,朝陽帶著暖意披掛在身上,她願意完全信他的話了,看著萬丈高崖下細長的路,微微笑了笑,決意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