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裡坡上的麥子剛收完,桃樹開始掛果的時候。夏天浩家喜氣洋洋地開始準備他的婚事。

他家的人沒來通知圓圓。當然縱使是來說了,圓圓也知趣,不能去的,至多也就是去掛個人情,外加送些菜蔬。

媽媽在世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村子裡公認她的手藝。於是,她也很大方的,每年都會多種下些黃豆,每逢村裡頭辦喜事蓋房子了,總要送些過去。剩下的就放在家裡吃幾天。

圓圓小時候總期望著村子裡辦事,倒不是稀罕別人家那三塊肉,而是期盼著豆漿、豆花、鍋巴和黴豆腐,這些出自媽媽手的美食,隨便加點辣椒鹹菜,或是菜園子裡的蔬菜,簡直比肉還好吃。

而且這種快樂能延續上個吧星期。

而今,媽走了。她得代表著這個家活著,儘管自己很是拮据,該盡的禮數還得齊全。

夏天浩是一起長大的要好朋友,按說,她得跟他去接新媳婦的。偏偏他對她是那樣的心思,自己明白,狠狠地傷著人家了。

自從那天碾米回家的路上見了一面後,夏天浩故意躲著她,有她出現的地方絕沒他的身影,他甚至不跟著爹媽去收麥子,僅僅是因為兩家的地挨著。

現在,更是全村人都邀請了唯獨不跟她說一聲。不僅僅是夏天浩,這一家人是將她恨下了,儘管各自恨她的理由不一樣。

頭一天,村裡人都放下了手頭的活計,幫著張羅喜事,坡上、河灘裡都沒了人的蹤影。

夏天浩家院子裡的炊煙升得很高。

“圓圓姐,圓圓姐,走,上天浩哥家吃飯去。他家宰了一整頭豬、七八隻雞呢,今天晚上就吃炒肉、紅燴,大方著呢。我爹幫著殺豬採松毛,我也去山上採青松針、還給摘百花和蠶豆,我媽負責摘菜,明明她做飯很好吃,但村長不讓她進廚房,嫌棄她牙齒落了,怕口水掉進鍋裡,我都聽見了,還好媽媽耳朵背,不然得多難過。不過,有好吃的也不錯,我們家今天不燒火,都去他家吃飯。”

天星換了身相對乾淨的衣服,開心地跑著來找圓圓,嘴吃的油光光的,熱鬧和葷腥讓他神采飛揚。

“你去啊,天星,吃飽了哦。我在家吃。”

圓圓看了看遠處的炊煙,笑笑地對天星說道。

“圓圓姐,我給你帶好吃的啊。你等著。”

聰明的天星愣了愣,很快明白了怎麼回事,跑著往天浩家去了。很快又跑了回來,手裡託著一個綠菜葉。

進到圓圓家的廚房,立馬開心地朝著她攤開手,手上還沾著黑黑的洗不乾淨的松針油脂。

菜葉子裡盛著兩塊紅色的大肥豬肉,還有一小勺炒瘦肉,一塊燒得焦黃的豬皮。

圓圓很是感動,辦事的肉不是限量吃的,因為量少是稀罕物,得分著吃,每人三四塊,這小子自個幾乎沒捨得吃,給她拿過來了。

“姐,你吃。我媽說你以前臉圓圓的,所以才叫圓圓,現在都能叫瘦瘦了。”

天星看著圓圓不吃他的肉,只就著酸菜辣椒吃一碗玉米飯,心頭有些難過。

“好,我吃。”

圓圓笑著夾了一塊肥豬肉吃起來,讓天星也吃,天星將瘦肉全倒在了圓圓的碗裡。其實,吃慣了素,也沒多饞葷食,不過,少了油水,幹活沒力氣倒是實實在在的事。

“我吃了好些了,爹給我燒豬皮,媽把的份兒給我了。看,撐著呢。”

天星故意鼓起肚子,還用手拍了拍,逗得圓圓咯咯笑,天星也跟著笑。

“圓圓姐,明天我帶你看新媳婦,給天浩哥抹鍋灰。哦,是不是不行,我媽說你得避人。”

天星想到媽給他解釋的為什麼圓圓姐不去天浩家,有些失落。

“我不去了,天星。幫姐姐個忙,給我掛個人情。”

圓圓想了想找出壓箱底的五塊錢,遞給天星。

“姐,掛那麼多啊。大家就兩塊一塊的,吳家大伯就掛了兩毛錢。”

天星看著瘦瘦的圓圓不想接,希望她省下錢吃些好的。

睡夢中,圓圓聽到一掛鞭炮聲,噼裡啪啦地一陣響,村子裡的狗開始狂吠,村莊活起來了。

知道夏天浩出門接媳婦了,沒了睡意,看了看窗外,天摩挲亮,吹滅了煤油燈,起身穿好衣服,有些愣神。

想了想,決定早早地將地裡的麥子都給揹回來,今天就不出門幹活了,在家裡打麥子。

可是一整天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老是算著時間,夏天浩啥時候接新娘子回來,真的很想看看他娶親的樣子。畢竟他們是那麼要好,在他那麼重要的日子,覺得應該有所參與的。

而且腦海裡總是母親的身影,看著形單影隻的自己,覺著有些難受。

她忍住了,幾乎沒有出大門,將自己關在屋子裡。

只在下午鞭炮又響起來,代表著已經接回新娘子的時候,悄悄地順著樓梯爬上牆頭,遠遠地看了一陣。

當然誰也沒有看不清,只看到長長的接親送親隊伍,木箱子、三門櫃、被子、暖水壺、盆子等嫁妝很多,紅豔豔的被提在手裡、扛在肩膀上,好久才消失在他家的院子裡。

她為著他高興,看來這新娘子家境算好,父母也開明,他結了一門好親事。

笑笑地準備下來的時候,忽然發現廂房牆角處有個人影一閃而過,瞅著那大高個方頭方腦的樣子,她一眼就認出是夏忠誠。

想到這些日子,他總是沒有半點羞恥之心,對她嬉皮笑臉,全然將自己當做放蕩婦人的事情,心中覺得一陣噁心,氣憤地拾起一塊磚頭朝著那個背影丟去。

牆角處傳來哎呦一聲,人跑遠了。

晚上,啞巴大嬸帶著天星過來陪她說話。

“夏天浩他爹整不成,肉留了一大半,捨不得拿出來全部吃,搞來幾十斤酒,一村子男人喝著挪不動腳。夏天浩也不進臥室,跟著人瞎喝、胡言亂語,說些不著調的話。天星爹也不聽我話了,像坐小山一樣地坐著,怎麼都扯不動。乾脆醉倒躺在路上讓野狗拖了吃去算了。我絕對不管他。”

啞巴大嬸誇張地模仿著村鄰們喝酒沒個正行的樣子,說到自個的傻丈夫時,咬牙切齒,惹得圓圓大笑不止。

笑著笑著又覺得有些不對,夏天浩平日裡不喝酒的。無端地有些難受。

“媽、媽,喊爹回家。”

天星聽了媽媽的話,生怕爹真的被野狗拖走了,怎麼也要媽去把爹喊回家。

留下圓圓一個人又坐在孤寂的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