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學校已經凌晨1點多，和幾人道別後，秦歲送葉晚玉回寢。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後，幼稚地踩上男人被拉長的影子。
影子忽然頓住。
葉晚玉後退兩步，仰頭對上他黑框眼鏡下深邃的目光，問：“你近視加重了？”
秦歲屈指推推眼鏡：“沒瞎，200多。”
戴黑框眼鏡要麼樸實，要麼很文雅，而秦歲長得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黑框都壓不住渾然天成的拽，配合他已經稍微長了的美式前刺，別有一番感覺。
“你還在生我氣嗎？”問完，她絞動著手指等候他的回答。
初三下期學校運動會，葉晚玉看得無聊偷偷回了家，也就是這次回家，撞見了秦歲母親和葉建軍的幽會。
她呆在原地半晌，直到房門開啟，對上葉建軍錯愕的目光。
她才知道父親已經和王瑞阿姨在一起半年，瞞著她是怕耽誤她學習影響中考。
最可笑的是他們說秦歲已經知道了這事，這麼大的事，單單瞞著她。
葉晚玉母親柳嵐是個室內設計師，常常熬夜加班畫圖，在一次跟進重要專案時過勞猝死，那年，她剛過六歲生日。
葉建軍也沒再娶。
她一時大受打擊，將桌上的花瓶推下來摔了個粉碎，轉頭跑出家。心裡一團亂麻的她，衝來找她回家的秦歲大吼大叫了一番，什麼話難聽，她就罵什麼，秦歲一言未發。
大人的事小孩從來干涉不了，她明瞭秦歲是無辜的，可她找不到發洩的地方。
她從來沒有道過歉，直到秦歲死在自已面前。
所以，她決定這次見到他，一定要對他說一聲抱歉。
他別開視線：“沒，又不是你那麼記仇”，又轉移話題，“不是說報北城大學嗎？”
高考結束後，秦歲發資訊問她分數以及報考學校，提前轉了筆帳，說升學宴不回來，讓她自已去買點東西。
在志願填報截止前，她還打電話過來問報考專業。
而整個暑假他都在跑業務，忙得腳不沾地，就把她念大學這事給忘了。
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在北城待了十多年，想去遠點的地方看看，正好錄上了這個。”
“什麼專業？”
葉晚玉默了默答：“漢語言文學。”
秦歲有些驚訝，明明記得她學理，而且喜歡礦石。
他看了眼她耳上的水晶，又望向前方的女寢，沒多問，以長輩的姿態囑咐了她幾句大學期間的注意事項，目送人進了樓，樓梯間的感應燈一層層亮起，又一層層滅掉，亮到四樓就不再往上，這才離開。
葉晚玉腳步輕快，最後停在宿舍門前，鬆了大口氣才輕手輕腳開啟寢室門。
臉上掛著難以言喻的興奮。
這是她推著男主墜落山崖，甦醒後計劃成功的第一件事。
耳邊嘭的一聲巨響，秦歲的車在她面前被一輛躲避超速行駛跑車的卡車撞得四分五裂，車窗碎裂，一片片沾著血，混著雨水流啊流。
流進了她的眼裡，視線裡都是血。
鳴笛聲、呼喊聲、還有揚長而去的轟鳴聲，在葉晚玉腦海裡炸開。
醫院裡，她目光仍然空洞，蓋著白布的病床扭曲旋轉，成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直到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她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喊不出聲，也流不出眼淚。
伴隨悲傷湧進大腦的還有莫名其妙的碎片，她才知道這是一本以現實為原型創作的小說。
可如果只是一本小說，那她的痛為何如此撕心裂肺。
她不是女主，也不是惡毒女配，是故事接近尾聲，作者為男主精心安排的結婚物件，是促進男女主修成正果的一針推進劑。
往後她不是葉晚玉，只是一個傀儡妻子，做好生兒育女的本分，而男主繼續愛而不得，冷落她、忽視她，甚至怨恨她。
葉晚玉消耗完大腦裡荒誕的文字，只覺得有些好笑，如同上一秒躺沙發看劇，下一秒人在非洲挖煤一樣滑稽。
她也總算明白一向放養父親為什麼突然被下了降頭似的幾次三番安排她和顧宴之見面，催著她和人結婚，因為顧之宴是男主，只要劇情想，所有的無名氏也好，有名氏也罷都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而小時候的鄰家哥哥秦歲，也是她的繼兄，就是這場犧牲裡的無名氏。
進入她腦海裡的只有短短几句話。
——飛機快要起飛了，顧宴之終於意識到此次不追，她真就飛到九霄雲外，以後再也見不著。
——雨勢漸大，紅燈偏不作美，他等不及燈亮起踩著油門疾速衝過，一頭髮瘋的獅子在路上狂奔，什麼秩序都顧不得，他連命都可以不要。
——差一點，就差一點。顧宴之在房間裡茶飯不思，手機裡沒有她的資訊，跳出來一條新聞，某十字路口出了事故，接連撞了五個車，造成一人死亡。他才因為超速闖紅燈的事被教育過，這會只覺得晦氣更加煩躁。
一條無辜的生命，換來的只是晦氣兩個字。
葉晚玉又在發笑，秦歲下葬後，她好像不會哭了。
至於聯姻，顧家是北城頭號房地產大亨，而葉家旗下葉嵐庭是北城數得上號的全屋定製品牌，有一整座裝修商城，葉建軍實在找不出這樁婚事的弊端。
他的女兒當然要配北城最好的男人。
葉晚玉的外公外婆堂哥堂姐甚至不熟的同學也來助攻。
幾乎所有人，連發在網路上的求助都在質問她——你為什麼不嫁？
北城地產集團的小少爺，家裡金山銀山，嫁進去就是享不盡的榮華，人又儀表堂堂，用高富帥三個字形容他都顯得膚淺。
有人說要是我老公是顧宴之，我可以伺候他小三生孩子，還談什麼愛不愛的。
就算為了葉家的發展，這門親事也該答應下來，難道家裡是白養你的嗎？
好友林致也會說那些和網友大同小異的話，最後又會告訴她：不要委屈自已，真的沒感覺就不嫁。
還有秦歲，能看出她的猶豫。
“你們家又沒落魄，而且你不是想開工作室嗎？不存在不結婚就會餓死的情況，不喜歡就別答應。”
“我爸不想讓我開，讓我別折騰。”
“活著不折騰那躺著等死嗎？”
男人的話讓她心裡一酸。這個她悄悄喜歡了十年的男生，無論什麼時候都願意站在她身邊。
只是，他們沒可能。
秦歲推給她一張銀行卡：“拿著吧，我也不會讓你餓著。”
“顧家的小兒子沒那麼簡單，我幫你查。”
那個雨夜，秦歲是來給她送資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