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綰卿又在腦子裡將自已所知道的事情仔仔細細的梳理了一遍。

她並未用筆墨去記到紙張上,只是做出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雙環自是懂事的不去打擾她,然後自已在那個小小的軟凳上坐下,托腮看著自家小姐。

不過,皇甫欽登基那都是三年以後的事情,季綰卿知道自已原定的死期,她是九月十二的生辰,到了那時候,她就滿十五歲,就到了及笄的年紀。

恍然記得她的母親陸婉婉曾經很期待她長大,卻又溫柔又眷戀的抱著她,擔心季綰卿大了,就不讓自已抱了,季綰卿還說,‘只要是阿孃抱,什麼時候都可以抱,抱一輩子都行!’

只是她並沒有活到那個時候。

想到自已遭受過的那些痛苦,季綰卿面上痛苦,卻又讓自已鎮定堅強下來。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已一直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弓弦,總有一天會徹底崩壞的,她如果崩潰了,扛不住了,那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尤其是母親的犧牲更是變得毫無異議。

所以季綰卿得讓自已緩下來,如果她解決了全部問題,把男主女主身上的光環徹底卸了下來,不知道天道會再做出什麼。

他不能給天道有機可乘的機會,她可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做這件事,所以,不要著急,做好計劃,緩緩推進就是了。

跟秋京墨約好的時間還有段距離,今天天氣並不好,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著秋雨。

明明不大,可是帶來的涼意確實不容小覷的。

古話都道:一場秋雨一場寒。

季綰卿其實倒是不怕冷,只是她上一世吃苦都是在最冷的時候,不過死的時候,倒是還好,那個時候已經是夏末了,倒是沒有再受嚴寒的苦了。

此刻感受著足夠將人血肉涼下來的秋意,季綰卿便出神的倚在窗邊看外面從早上就沒有停過的小雨,今日是月瑩跟桃紅守在她的身邊。

她此刻寂靜無言的模樣,讓人不敢說話,兩人便老老實實的守在一邊,任由季綰卿沉思。

雨是最多情也是最讓人惆悵的,很明顯秋雨這樣,每個人的情緒都好似不高。

這可能是飛雪閣自季綰卿重生以來,最安靜的一次了,除了雨聲,與風聲,再沒有任何的聲音。

季綰卿剛剛吃完午飯,今天中午的午飯是月瑩姑姑掌勺的,手藝出乎意料的好,更是每樣菜都比較符合季綰卿的口味。

揉著自已已經略微鼓起來的肚子。

還是意猶未盡的把碗裡的兩口鮮魚湯嚥了下去,這才放下手裡的碗。

剛剛擦完嘴,就聽到雙環從外面跑進來,繡鞋因為沾了地上的積水,溼噠噠的腳步聲。

能在飛雪閣這般跑,還跑的這麼大聲的,也就只有雙環獨一個。

季綰卿的嘴角笑的玩味。

雙環並未撐傘,因此頭髮被淋的溼漉漉的,衣服也被雨打溼,此刻有些狼狽,可是配合著她因為激動而晶晶亮的眼睛,和坨紅的臉,倒是有幾分可愛。

“怎麼淋成這樣了?”季綰卿看清雙環此刻的情形,語氣帶著輕微的責備,那是親近之人才會有的語氣。

雙環激動的很,可是又想到還是得注意音量,兩隻眼睛咕嚕嚕的,對著季綰卿笑的很壞,“小姐,柳姨娘住的院子走水了,現在火燒的正大呢!”

“哦?”季綰卿一挑眉,有些意外,不過這種事情,她肯定是要參與的。

因此也不漱口了,帶著嘴巴里鮮魚湯的香味,帶著雙環月瑩和桃紅往外面走去,中途還不忘讓人給雙環拿個乾淨的布巾,擦乾淨頭髮上的水珠。

月瑩畢竟清楚這個事情不會是意外,因此,找了幾把傘,自已幫季綰卿撐著一把,不疾不徐的往柳姨娘所在的小院走去。

季綰卿明白,她本來也無意那麼早便去,便配合著月瑩姑姑的步伐到了柳姨娘所在的地方。

柳姨娘很受寵,又生下了季元生的幼子,所住的院落雖然比不上季綰卿飛雪閣的華美奢貴,也是佈置的美輪美奐的,季綰卿之前還不少來呢。

只是此刻著實看不出院落往日的漂亮了,火勢現在還不小,雖然秋雨稍稍遏制了一些些火勢的蔓延,可是這樣的細雨在這樣聲勢浩大的火龍面前還是很不夠看的。

院落除了幾個下人住的偏房還安然無恙,柳姨娘所住的主屋,跟季菁玉所在的次屋是被燒燬的最嚴重的。

柳姨娘跟季菁玉此刻頭髮與衣裳都凌亂不堪,潔白粉嫩的臉上沾上了黑灰,又淋了雨,更是狼狽的厲害。

柳姨娘向來得體的臉上再也維持不住體面。

陳姨娘正在一旁扶著她,柔聲安撫說著什麼。

不顧她身上的髒汙,半攙扶著她的身體,讓她不至於因為後怕,綿軟的身體再次摔倒地上,顯得更加的可憐。

只是,剛剛在陳姨娘溫柔的勸撫下,情緒變得穩定一些的柳姨娘看到季綰卿氣定神閒的走過來就氣的不行,再看到季綰卿上彎的嘴角,立刻火從到處起,直接一把甩開陳姨娘的攙扶,就要撲向季綰卿。

雙環立刻衝到季綰卿的前面,像雞媽媽護著自已的小雞崽一樣,張開了自已的雙手。

只不過,她的這副英勇護主的模樣並沒有得到展現。

柳姨娘剛剛是全部靠著陳姨娘的攙扶才站穩的,她一直被養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本身就是嬌軟無力的模樣,此刻縱使有怒氣做支撐,也只給了她一下的力氣,那一下,又被她用來甩開陳姨娘了。

所以她一個趔趄,直接五體投地式的趴在距離季綰卿兩步遠的地面上。

地上還有積水,還有飛灰,整個人這樣趴在地上,就是神仙來了都得沾上一身的泥。

更何況柳姨娘這樣一個肉體凡胎,沒有絲毫武功,更是體力盡失的深閨弱女子。

只是,還不待柳姨娘怒罵季綰卿,就聽到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同時還有季元生的聲音也跟著過來。

“勞煩各位了,若能保障妻女的安全,下官感激不盡。”

季元生還在工作,遠遠就聽到有人說,望火樓的人說季府的方向著火了,他尚且還來不及去看那些同僚,有些幸災樂禍,又有些神色不明的複雜表情,便匆匆往外面跑去,連自已的官帽都沒有拿。

季綰卿輕巧的讓開一條路,讓季元生和救火的人進來。

季元生匆匆跑進來,一下子就看到滿身泥灰,醜陋不堪的柳姨娘,用那種極其不雅的姿勢跟個癩蛤蟆一樣趴伏在地上。

他一輩子都愛面子,雖然季元生從來都不承認,可事實卻是如此。

柳姨娘隔著看不清的視線,對著剛剛季綰卿所在的位置,聲嘶力竭的開始叫:“季綰卿,你這個小賤人,你……”

季綰卿微微一褔身,對著季元生行禮,“父親。”

柳姨娘的賤人全部罵到了季元生的身上,他看著狼狽又惡毒的柳姨娘,季菁玉帶著嫉恨的毒辣陽光也讓他心驚。

反而季綰卿一身青衣,在這個此刻被烈火焚燒,以至於破落衰敗的暗淡庭院,顯得那樣清新,明明帶著讓人眼前一亮的生機,可卻不會過分咄咄逼人,仿若一株沐浴在淨水中的青蓮,與世無爭,飄然出塵。

季元生從來沒有這麼清楚的感受到,自已這個被捨棄的女兒,長成了何種讓人覺得自豪歡喜的模樣。

若是放在別的家裡,季綰卿絕對是珠玉寶石一般珍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