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還挺大的,畢竟是當時陸婉婉出錢買的院落。

只是距離再遠,也有走到目的地的時候。

陳姨娘直接跨過門檻,走進前廳一家人吃飯的地方,季綰卿正好站在門口處。

她身後的掌事姑姑月瑩微微皺了皺眉頭,只是卻沒有開口。

季綰卿畢竟是家中的嫡女,陳玉柔只是一個貴妾,再貴的妾,那也是奴婢,如若是小輩懂禮讓一讓也行,但那是要季綰卿主動,且心甘情願的去讓,而不是她就直接走到了季綰卿的前面率先進屋了。

剛剛帶路不算。

季元生作為一家之主,自然不會就起身來迎接自已的女兒,就算身後的月瑩桃紅和翠玉是大公主派來給季綰卿用的,那也輪不到他來行禮,做到不遠不近的溫和有禮對待就行了。

柳姨娘今日臉上的妝更厚了一些,但季綰卿還是眼尖的看到她左臉上有敷粉也擋不住的紅腫,看來今天陳姨娘出現在門口的原因是這個。

季綰卿並未託大拿喬,也提起自已過長的衣裙,款步邁過高高的門檻,裙襬開出漂亮的花。

月瑩沒有意外的發現,季綰卿並不像今日對待長公主那般溫柔乖巧有禮,她直接走進前廳,到屬於自已的位置坐下。

她雖然現在不餓,可是吃些東西氣氣這幫人還是可以的,

她伸手夾起來一塊獅子頭。

那個獅子頭做的大氣,足有她一個拳頭那麼大,若是直接吃,難免失了形象。

恰好,一旁伺候的婢女端著淨手的溫水,月瑩一個眼神,桃紅和翠玉便動了起來。

洗淨自已的手,一人拿公筷為季綰卿處理獅子頭,一人拿起乾淨的熱帕子,將季綰卿本就乾淨白嫩的手又認真的擦拭了一遍。

就擦手的這段功夫,季綰卿的碗碟裡就多了好幾塊色澤誘人的排骨,魚肉,與豆腐,魚肉已經被剔好了魚刺。,滑嫩的豆腐被放在小勺裡。

本來夾菜剔骨頭這種事情,都是富貴人家常做的事情,但是桃紅和翠玉的態度與周身的氣質,硬是將這件事情拔高了一個層次。

季元生很想再次脫口而出說季綰卿沒有教養,等等的話,可是他終究還是嚥下去了。

他的上司已經提點過他了。

雖然季元生明面上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季綰卿的事情,可他作為一個父親,對於季綰卿遭遇的事情視而不見,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傷害。

季元生心思活絡,縱使腦子裡千迴百轉變得飛快,面上還是什麼大的波動,心一定,很快就是一副溫和有禮帶著笑意的慈父姿態。

“既然卿卿餓了,那就趕緊吃飯吧,來,都動筷吧。”

他也先動手拿著公筷夾起一筷子的菜,桌上都在盯著季綰卿的人,此刻也開始拿起筷子,做出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其實從季綰卿重生回來以後,僅有的幾次全家都在的照面,都是眨在前廳飯桌上發生的,平時的她可根本不會來這裡吃飯。

都是徐媽媽和香葉勸著她讓她在自已的小院吃的。

沒有一個孩子不想要奢求父親的疼愛與對待的。

季綰卿也不意外。

陸婉婉縱使再恨那股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也恨季元生對自已的強迫,她終究性子軟,孩子是無辜的,更何況季綰卿是她懷胎十月,與她血脈相連的唯一親人了。

她自是不會再去找季元生,可是卻不會在季綰卿的面前說季元生的不是,更不會阻止季綰卿去找季元生。

只是季元生著實對季綰卿態度不好,小的時候仗著季綰卿年紀小,不懂事不記事,就惡劣的對她呵斥,辱罵,哪裡都看不順眼。

小小的季綰卿拖著自已跌跌撞撞的小小軟軟的身子跑回陸婉婉所在的飛雪閣,陸婉婉不會因為季綰卿小就敷衍欺騙她,她對季綰卿有著十足的耐心,即使季綰卿什麼都聽不懂。

她會溫柔的抱著季綰卿,拿溫熱的乾淨帕子,為她擦乾淨臉上的淚水,輕輕的拍著她,告訴她:“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十全十美的,有些人你給了他正向的東西,他亦會給你美好的反饋,可是有些人不會,就像你的父親。”

“孃親從小的時候有這世上最好的父親母親,也有最好的哥哥,還有一個對孃親很好的姐姐,可是因為一些身不由已的事情,讓你只有孃親這一個親人,所以卿卿不用難過,孃親會加倍對你好的。”

“卿卿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不止是親情,連愛情和友情都一樣,是你的就是你的,誰都搶不走,不是你的,即使你死死的握在手裡,除了會在自已的掌心造成傷痕,什麼都留不住,我們的感情要留給值得的人和事,至於那些不值當的,隨他來,任他走便是。”

饒是季綰卿聽不懂,陸婉婉還是會將這些話一遍遍的說給她聽。

因此她便將這些話全部記住了。

其實每次止住她難過與哭泣的都不是這些話,而是母親溫暖的懷抱,沒有一絲不耐煩的柔和話語,以及她每次都給季綰卿回應的態度。

飛雪閣的院子極大,景緻做的也好。

春天的時候她們會看桃花與杏花盛開,在樹下嬉戲曬太陽,初夏桃子與杏子都熟了,用還帶著涼意的井水洗乾淨,品嚐果子的酸甜。

秋天桂花開的繁茂,滿院都是桂花的香氣,卻又不會香的刺鼻,陸婉婉會帶著季綰卿,將樹下鋪上乾淨的布巾,將盛開的朵朵金燦燦的小花擊打收集起來,做成香甜的桂花甜品。

冬日裡盛京會下雪,每片雪花都似鵝毛般大小,不過一夜的時間,就落的厚厚一層,在紅梅簇簇的映照下,季綰卿會被陸婉婉裹得像個圓滾滾的小包子,然後出去打雪仗。

陸婉婉的童心在季綰卿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她會在看到季綰卿盯著梅花看,那個背影十足十的像個糯米糰子時忍不住輕輕一腳把她踹倒在厚厚的雪地裡。

季綰卿摔倒了也不哭,睜著一雙葡萄一樣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看著陸婉婉,陸婉婉在那裡偷笑,她也跟著笑,露出一口小小白白的小米牙,萌到不行,讓陸婉婉忍不住將她抱起來,拿自已的臉頰去蹭季綰卿的臉頰,母女兩個開心的不行。

然後陸婉婉會摘下幾支梅花,讓季綰卿拿著,搖搖晃晃的帶回屋,陸婉婉會將盛開的梅花枝稍作修剪,再插到白玉花瓶裡。

最後拉著季綰卿的手走到炭盆處烤火,烤掉滿身的寒氣,再剝開幾個濃香金黃的栗子當小零嘴。

陸婉婉給季綰卿的愛太多了,多到讓季綰卿心中即使還想父親季元生,可也可以做到不需要去找他。

陸婉婉什麼都會,她會教季綰卿畫各種各樣的東西,即使被季綰卿甩了滿臉的墨水也不會生氣,會給她梳好看的髮髻,帶各色的小飾品,穿好看的衣裙,滿足季綰卿臭美的性格。

也會在慢悠悠的時光裡給季綰卿做各色的小吃,糕點,飯菜。

所以陸婉婉死的那天,季綰卿天都塌了。

她已經稍微懂事了,趕緊去找季元生,卻在一路上摔倒了好多次。

季元生在吃飯,跟他那一家子的愛妾愛女在吃飯,聽到季綰卿說自已的阿孃沒了。

廳上眾人的表情都是開心的,沒有一個人是傷心的。

年紀大的還會遮掩,年紀小的根本藏不住笑意。

那天的印象讓季綰卿太深刻了,所以她突然就明白了母親說的話。

這一廳的人都是不值得的,包括她心心念唸的父親,季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