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虞小魚每每前往,若恰巧遇上帝王在側,就隱身同觀歌舞;若只有美人獨坐,那她就會出去打個招呼,然後聽美人奏樂,看美人譜寫樂譜,編寫舞步。

你別說,這樂舞果真美極,不愧是帝王,就是會享受。

夜色漸濃,虞小魚正打算離開,以免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倒不是她在意這些事,只是看好姐妹的活春宮總是不大對勁。

只是,有人比她更快……

“愛妃啊,你果然是朕的知音,舞曲相合,當真妙極。朕明日必要再來邀愛妃同賞。”

言下之意,今夜不在這兒過了。

虞小魚看著眼前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想起玉環前幾日和她說宮裡新選了一批青蔥鮮嫩的少女。嘖嘖嘖……帝王啊~

“今日要出去嗎?”耳邊傳來輕柔的聲音,與此同時,嘴邊多了一捧石榴。

虞小魚低頭就著美人玉手吃了一口石榴,體驗了一把帝王級別的待遇。

昏了頭地說道,“走,今夜想去哪兒?”

美人看她這副沉迷美色的樣子,輕笑了聲,“幸好你不是個男子,清寧。”

清寧是第一個世界時孫思邈給她取的字,她師父孫思邈是個道家發燒友,給她取字時剛重溫完老子,《道德經》上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所以,她的字應運而生——清寧,這也是老人家對小徒兒的一片殷殷期望。

所以,當初玉環問她名字的時候,她說了清寧二字。

“怎麼說?”

虞小魚一把攬過美人入懷,躺坐在貴妃榻上。

美人手指輕點了點她額頭,笑道,“若是個男子,定是個風流倜儻、花心濫情的,不知要傷了多少女兒家的心。”

虞小魚眨了眨眼,從懷裡掏出兩個髮簪,作怪道,“那看來,我還是女子的好,不僅不會傷了女孩們的心,還會討美人兒歡心。”

美人兒笑開在她肩頭,拿過那隻海棠花樣式的打量,開口問道,“這又是什麼稀罕玩意。”

“反重力飛行器。”虞小魚無所謂道。

“當然,我還在上面加了個防護罩,用以防風保暖,規避危險。”

“飛行?”貴妃娘娘摩挲著那支海棠髮簪,喃喃自語。

是她想的那個飛行嗎?

飛天啊,楊玉環的眼睛刷的亮起來,連忙問道,“是飛到月亮上嗎?那我們豈不是能看見嫦娥?”

“呃,那個,倒也沒那麼厲害,這個東西,飛不到那麼高的。”虞小魚摸摸鼻尖,有些尷尬。

家人們,怎麼辦,讓美人失望了。

“所以,是真的可以飛起來。”

她選擇性的只聽到這句話。

行吧。

虞小魚起身接過她手中的髮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她鬢邊。做工精良的海棠花比不得她三分嬌豔,當真是“花見也應羞”。

虞小魚隨意挽了個髮髻,然後將剩下的那個玉蘭花簪插入髮髻。挺好,完成。

楊玉環早就吩咐過伺候的人去休息去了,所以她們偷偷出去一時半會也不算什麼。

天上雲層厚重,所以長安城的夜濃黑極了,不見半點星光,月亮也羞答答地躲在雲層後面。

虞小魚拉緊楊玉環的手,輕聲教她如何控制這個微小的飛行器,“我已經將它的控制系統和你的精神意識連結了,你自已在腦海裡想著往哪兒飛就行了,很簡單的。”

“來,試一試,別怕,我一直在你身邊的。”

慢慢地,楊玉環的雙腳緩緩離地,她興奮得像個孩子,在空中試飛了幾圈後,逐漸掌握了飛行的技巧,開始往更高處飛去。

她俯瞰著夜幕下的長安城,點點燈火,美不勝收。

隨著高度的上升,空氣變得寒冷起來。虞小魚趕緊開啟了防護罩,一股暖流瞬間包圍了兩人。

楊玉環感激地看了虞小魚一眼,繼續操縱著飛行器向更高處飛去。穿過雲層,月光灑在她身上,宛如仙子降臨凡間。

串珠綴玉的繡鞋輕觸雲層,白色的紗衣隨風飄蕩,腰間紅色的繫帶在夜色中搖擺,成了無邊暗色中唯一的豔色。

芙蓉面在月色下恍如琉璃般透明,一雙秋水剪瞳含著深切的笑意。任誰來,都知道她此刻高興極了。

美人如花隔雲端。

仙子,本就該無憂無慮的。

虞小魚穿著一件綠色抹胸長裙,外罩同色紗衣,裁剪款式都和當下不同,怎麼說呢,搭配起來中不中、西不西的,但看起來還有那麼一兩分順眼。

清寧這副皮囊是個乖巧清新掛的,搭配這身寬袍大袖的外袍,卻顯得有些穩重。

兩人繞著長安城飛了幾圈,看著東方欲出的曉色,漸漸往下降落,再不回去,就要被人發現了。

虞小魚這樣小範圍地玩一玩沒什麼事,但萬一引起轟動,只怕此方天道是留不得她了,除非她把天道搞死,但天道沒了後續的一系列麻煩也會接踵而至,虞小魚還沒有被留在這裡當天道的想法。

所以,最好還是趕緊回去。

飛下來的時候,被早起的宮人發現了,幸好夜色深沉,那宮女離得又遠,只以為是自已出現了幻覺,嘟囔了兩句就去打水洗漱去了。

虞小魚隱約聽見她們的對話。

“上面好像有人,是仙女下凡嗎?”

“你看錯了吧,哪來的什麼仙女,我怎麼沒看到。”

“可我明明……”

“行了行了,趕緊的吧,一會兒誤了事有我們倆好果子吃。”

“唉~你說,我們怎麼被分到了這裡啊,聽說貴妃娘娘……”

“噓,你不要命了,這話也敢說。”

“怎麼辦?被發現了!”楊玉環焦急地說道。她倒沒聽見那兩個宮女的對話,但她視力好,看見那個胖胖的宮女往天上掃了一眼。

“別擔心,我們先找個地方降落,沒事的,放心。”虞小魚輕拍了拍楊玉環的手臂安慰她。

她們操控著飛行器,發現院子裡沒人之後迅速降落在地,楊玉環輕聲開門然後開始拆卸釵環,佯裝休息。

虞小魚安靜地看著美人處理好一切,確定沒有意外之後輕聲和楊玉環打了個招呼就轉身離開了。

她們經常相聚,以至於後來,虞小魚不得不找個身份進宮,以免被周邊人發現不妥,她自已倒沒什麼,但玉環還是需要和她們打交道的。

巧的是,她被選進了教坊,專學樂舞。更巧的是,剛好被來教坊的貴妃娘娘看見,誇讚她天賦奇佳,她實在見獵心喜,於是,她的老師就成了寵冠六宮的貴妃楊玉環。

虞小魚很是認真地學了幾年,得益於她良好的身體柔韌度,學習進度非常喜人,直看得相交多年的環環驚呼天縱奇才。於是更加努力地給她加任務,美其名曰:不浪費天賦。

私下裡在系統空間給自已開小灶·享受別人羨慕嫉妒誇讚的·真·平平無奇清寧同學:我哭死……

教坊司的其他人:……

該哭的是我們吧?有必要這麼卷麼?

天天嚷著天賦不好,你不好你倒是和我們比啊,你和貴妃比什麼?

虞小魚:不好意思,積極向上慣了,不習慣向下相容。

上午練琵琶和其他各種樂器,下午學舞,晚上編舞,週而復始,這真是忙碌充實的一天呢。

本來是為了方便和玉環瀟灑玩樂的,一不小心,連玩樂的時間都沒有了。

虞小魚自認為隱蔽地用餘光看向監督她練基本功的玉環,美人面無表情更顯得高高在上不容褻瀆了,她想抱美人,而不是抱琵琶啊,嗚嗚嗚~

“回神了,練不好今晚別吃飯了,我知道的,你就算不吃飯也沒什麼的,對嗎?”

虞小魚吭吭唧唧,她不吃飯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畢竟她無時無刻不在用靈魂和本體吸收能量,但吃飯除了填飽肚子之外,它還是一種享受啊!

當然,這件事別人是不知道的,所以,虞小魚被迫承受了教坊司其他小姐姐們擔心憐憫的目光。

甚至那個臉蛋圓圓,笑起來甜甜的小可愛姐姐還打算給她留一點飯,虞小魚心裡暖暖的,然後搖頭示意不用。

然而,好時光總是過去的非常快,李隆基這個人早就昏庸了不知多少年了,享受的多了,報應就來了。

安祿山:沒錯,你的報應就是我。

安史之亂浩浩蕩蕩地掀開帷幕,一路勢如破竹,再加上李隆基昏招頻出,很快,她家玉環就要跟著李隆基這狗東西逃往蜀中避難了。

虞小魚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楊玉環落得歷史上的下場,所以一路緊跟,但人算不如天意。

天道像是死了爹一樣天天催她去承天台,好像下一秒就無了。虞小魚煩不勝煩,又怕真的出現什麼意外,只得交代楊玉環帶好她給的海棠花簪。如果到時候出了什麼意外,只管直接飛走,其他的與她無關。

楊玉環點頭應是,又囑咐她注意安全。

虞小魚得意挑眉,“這世上啊,能傷到我的還不存在。”

楊玉環笑意淺淺,眼睛裡絲絲愁緒,虞小魚只當是她捨不得自已。

又囑咐道,“我說真的,那根簪子上我放了個防護罩,而且它還能帶你飛,出現什麼問題就趕緊逃,別管其他人,他們對你也未必有多好,你別太傻了。”

楊玉環噗嗤一聲笑出來,“知道了知道了,勞煩我們阿清關心了。”

“行,你知道就成,我回來的早的話就去找你,我要是來不及回來,你就到我們第一次飛出去落腳的那座山頂等我,那兒陡峭險峻,根本沒什麼人能上去,不會有什麼危險。”

虞小魚想了想,皺緊眉頭,“要不,你現在就和我走吧。”

楊玉環只含著笑意聽她交代,並不答話,只在最後輕輕搖了一下頭,虞小魚只當她有什麼事要辦,她尊重她。等她處理完了,她們再會合。

雖然歷史不能大改,但她帶一個假死逃生的妃子隱姓埋名地過活總沒什麼問題吧。

虞小魚自覺交代完畢,又兼天道催得緊,就連忙離去了。當然,為了防止出現什麼意外,虞小魚暗中留下了兩個模擬機器人用於保護楊大美人。

楊玉環看著虞小魚遠去的身影,久久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那道身影,和那年中秋初見時漸漸重疊。她恍然想起,時光如流水,但歲月卻格外厚待她們二人,所以不覺時光流逝。但時光,怎麼會停留在原地呢?

這世上,又有什麼能夠永遠停留在原地呢?

帝王的寵愛?

她嗤笑了一聲。

然後又想起更遙遠的事情,她的丈夫和孩子。可是現在,壽王不是她的丈夫,貴妃楊氏也不曾生養過孩子。

她這一生,到頭來,什麼也沒剩下。她笑著、高歌著看別人喝她的血,敲骨吸髓,然後罵她下賤。

天邊的雲漸漸染上紅色,像潑了血一樣。

晚上的風帶著涼意,卻不及她心上寒霜肆意,她突然覺得,天地曠大,空蕩蕩地只留她一人。

半晌,在晚霞的最後一絲微光埋入遠山之際,她抬手摸了摸鬢邊的海棠花。

這是唯一一個不會嫉她妒她、怨她恨她、辱她罵她,也不會同情她、憐憫她的人。這些她都不需要,那些隱晦的高傲、可憐,那些高高在上的批判、嘲笑……她想要的,只是一個能同她說說心裡話,平靜地陪著她在平淡日子裡或鬧或笑的人。

這個人,她已經找到了,她這些日子過得很開心,九天遨遊,四海尋寶,這世間奇景,她已盡數賞過,這世上最好的人,是她相伴近十年的知已,已然無憾。

就這樣吧,隨風離開,她有她的選擇,清寧會尊重她的。

夜幕下,一雙杏眸笑得彎彎,乾淨純潔如同稚兒。

她要回去了,她聽到她的侍女在尋找她。

她轉身回頭,決然地走向那片牢籠。

天寶十五年,安祿山發動叛亂,安史之亂爆發,楊貴妃跟隨玄宗流亡蜀中,途經馬嵬驛,禁軍譁變,請求玄宗盡誅楊國忠和楊貴妃一系,玄宗無奈之下命高力士把楊貴妃引到佛堂內,用繩子勒死了她。

宛轉峨眉馬前死。

她死時,梨花似雪,飄滿天際,而後,貴妃屍首無蹤,疑似化為梨花仙子,飛昇離去。

虞小魚接到模擬機器人報警的時候,正在承天台內和天道吵架,天道不知發什麼瘋,封閉了承天台。

她當然可以破界而出,但這世間蒼生性命只怕難保。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了。

但她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麼?”

語氣平靜到泛不起一絲波瀾,像一潭死水。

“姒姜,你誰都救不了。”

煌煌天音在她耳邊響起,迴盪在承天台上。

祂有意識時虞小魚已經在這片土地上了,後來虞小魚選了個部落當巫,就取了合併的兩個部落的姓當作自已的名——姒姜。

天道也一直認為她叫姒姜。

祂覺得姒姜是本土生靈,只是太過強大所以祂掌控不了她。但祂也是真心為姒姜打算,祂認為神是不該存在這些過於累贅的東西的,比如——情。

“情”的範圍很大,天道的意思是放棄親情、愛情、友情、師生之情之類的感情,只留下對天地萬物的一視同仁之情。

虞小魚被氣笑了,不愧是天道啊,她比祂多活了數十億年都沒弄清楚的東西,祂自然而然地就懂了——置身事外,太上忘情。

真是好極了。

虞小魚再一次無比確定祂是一個合格的天道。

可祂搞錯了一件事,虞小魚只想做個會說會笑的人,不想做天道的護道者。

她轉身就走,黑紅的裙邊甩出凌厲的弧度。沒必要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虞小魚回到人間時,那兩個仿生機器人抱著沒了生息的楊玉環等在馬嵬坡邊,旁邊是她的衣冠冢。

虞小魚淡漠地瞥了一眼,不發一語,接過楊玉環的屍身,離開此地。

“主人,這是她留給您的書信。我們沒有保護好目標人物,請主人責罰。”雖然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動都不能動。

但虞小魚心裡一清二楚,不該遷怒他們,遂平靜吩咐,“我知道了,與你們無關,此後你們兩個就和其他人一樣隱瞞身份,收集各種資料吧。其他事,就不必做了。”

“是。”

虞小魚收起信件,抱著楊玉環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一瞬間有些心灰意冷,什麼也不想做了。

蜀中好山水。

虞小魚找了個高山,山頂有一棵梨花樹,潔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宛如雪花一般。

虞小魚輕輕地將楊玉環放在樹下,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玉環,今日夕陽甚好。我答應你同你賞蜀中的落日晚霞的。”

她想起了曾經與楊玉環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突然溢位無盡的悲傷。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一陣淡淡的梨花香。樹下的美人宛如睡著了一般,微亂的髮絲隨風輕撫她臉,無盡溫柔。

“玉環,對你來說,許是想找個無人認識的地兒清淨地活著,長安不好,蜀中也不好,我帶你去秦嶺好不好,那裡景色清幽,沒什麼人,倒是奇珍異獸有不少,你一定會喜歡的。”

一陣梨花風吹來,吹起她散亂的頭髮。

虞小魚輕笑一聲,“那我就當你答應了。等天邊晚霞散盡,我就帶你去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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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嶺深處,新移栽了三株梨花樹,交纏盤繞,遮天蔽日,風一吹,花瓣洋洋灑灑,像是下了場雨。

這三棵樹中間,懸著一座水晶棺,棺中美人栩栩如生,時光在她這兒永久停留。